我一直以為,我的鄉愁,只不過是長大后,回溯童年時光,時間如水一樣滑過去了,一切終于在腦海中變得如同夢境般不真實了,一切物是人非,卻又似曾相識,從而像所有有年紀的人都會產生的,那一種感慨、那一種喟嘆、那一種無奈,和沒必要的矯情。
所以,看到家門口那條河——母親在水橋邊洗衣服,我在上邊總是擔心她會掉進河里,哭喊著叫她快上來;哥哥和小伙伴們在清澈的水流中游泳嬉戲,我在上邊不敢下水只能艷羨;還有載著魚鷹的小船有時開過,從水里撈出一條兩條魚時就惹來岸上我們的鼓掌——逐漸渾濁了、淤塞了,也只有一聲嘆息;
所以,看到村子外明晃晃的水田——外公、外婆曾經高挽褲腿,在田里播種插秧,忙忙碌碌;兒歌里面唱“布谷”“布谷”的布谷鳥,印象中沒有看到,但長著剪刀尾巴黑色的燕子,在水田上方穿梭往來,是那么鮮明刻在眼簾的;秋收時,燈火通明的曬谷場,大人辛勞,孩子玩耍,空氣中彌漫著稻谷的清香——逐漸干涸了、填平了,也只有一聲嘆息;
所以,看到鎮子口蜿蜒的公路——大概是年紀小個子矮,路兩邊看起來都是參天的大樹,哪怕不參天,至少也是樹蔭濃翳;在路邊車站等外出上班的父親歸來、等外出上學的哥哥歸來,春天拔茅針可以解解饞,秋天撿落葉可以盡情玩——逐漸荒蕪了、砍伐了,也只有一聲嘆息。
我一直以為,家鄉總是要發展起來,發展又總是要有代價的。我這樣不合時宜的鄉愁,只不過是這些代價中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而已。直到今年上海兩會,看到“合慶鎮”的字眼忽然引起人們的關注。我的家鄉,位于上海的南部,和合慶一樣曾經是上海的一個小鎮,一樣曾經屬于“縣”,現在屬于“區”。我的家鄉環境惡化程度可能及不上合慶,但一樣足以讓我的鄉愁,其實是一種鄉“愁”。
如果說,鄉愁是一種詩意,那么,鄉“愁”,只能是遺憾。記得住鄉“愁”,才可能讓鄉愁成為我們值得記憶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