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建筑與“千城一面”共生,大“城市病”與“鬼城”“睡城”為鄰,房地產過熱與土地大量出讓并存,土地浪費驚人、環境破壞日益嚴重、進城農民工生存困難,有些地區出現逆城市化趨勢……我國城鎮化在快速演進的過程中出現了諸多問題。
專家表示,隨著我國經濟社會進入新階段,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超過50%,新型城鎮化戰略正式推進,城鎮化進入新的階段,城鎮規劃迫切需要轉型。
規劃既難產又短命
體制和機制的制約因素互相交織,互相影響,造成城鎮規劃的科學性、權威性和嚴肅性長期得不到保證,城市建設用地失控成為普遍現象,規劃體制改革任重道遠。
由于部門利益化加劇,規劃編制審批時間長,規劃既難產,又短命。《經濟參考報》記者了解到,一個規劃從編制到審批發布,短則兩年有余,長則數年。合肥的總規報送6年還沒有批下來,蘭州的總規從開始編制到國務院審批通過前后超過10年,兩個近期規劃都已實施完成。宏觀背景的變遷與城市快速的變革,使規劃審批之日,就是修編啟動之時。規劃一直在路上,成了城市政府桌面上華麗的擺設。
海南省住建廳總規劃師劉釗軍表示,根本原因在于規劃編制審批所涉及的部門,各自維護部門的利益,又都有不同的部門法規支撐,規劃打架,扯皮很多,協調時間長。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副院長楊保軍說,現在發改委的項目規劃批復具體到地塊,林業規劃、環保規劃的項目也紛紛進城落地,背后都是因為利益作怪。
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高級規劃師張麗梅說,政府部門管得太細、管得太多。總體規劃作為法定規劃,很多城市的多個部門都想借著規劃搭順風車,把自家需求加進去,導致規劃越來越厚、管得越來越多,有的規劃甚至于對選什么材料都有要求,最后反而什么都管不住。
同時,強烈的發展沖動,讓規劃異化為地方獲取土地財政和招商引資的重要工具,非法定規劃大行其道,規劃的法律嚴肅性不足。
多位地方規劃部門工作人員反映,不少地方政府做大和反復修編規劃,為的就是把周邊農村的土地納入城市管轄,以此維持“土地財政”。安徽省一位規劃人士說:“各地規劃總人口加起來已超出全國的總人口,各地編制規劃所依據的城鎮人口、城鎮化率等指標存在失真。”
地方政府還通過非法定規劃來代替法定規劃。劉釗軍表示,概念規劃和戰略規劃都是法定規劃的前期,但也有取代的勢頭,嚴格按照法律來說是無效的,規避了國家的法規和技術要求。
據悉,國家為了化解失控的風險,不斷增加對城市總體規劃的管控,目前由國務院審批總體規劃的城市已經達到了100多個,有些人口規模不足100萬的城市也需要由國務院審批,審批時間進一步延長。
中山大學地理科學與規劃學院教授袁奇峰表示,地方政府吃飯靠產業,建設靠土地。土地財政的模式下,政府越來越呈現公司化的傾向,市長成了總經理,為了招商什么都干。
此外,唯上的干部考核使規劃異化為領導政績、個人愛好甚至是腐敗的工具。《經濟參考報》記者在采訪中發現,急功近利式的政績觀導致總體規劃的修編速度已經比近期規劃更短,無論是三年一大修,兩年一小變,還是非強制內容的肆意調整,“一任領導一任規劃”的現象嚴重。
一位地方官員表示,有的上級領導到當地視察,現場辦公現場拍板,臨時發揮,隨手一指,提出這里要建什么、那里要建什么,沒時間也根本不看縣城規劃圖,但是地方政府半個“不”字不敢講,只能落實貫徹,然后開腸破肚,更改原有縣城規劃。
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城市管理專業講師李晨光說,在行政主導下,城市是擁有權力者心目中的面貌,而不是建筑師和規劃師的意思,大多是投其所好。幾乎鳥巢、大劇院等每個國家的大項目出現后,很快就會發現各地在拷貝,追求新技術等奇奇怪怪的建筑就出現了。這背后隱藏著深刻的邏輯。“千城一面”的背后,是一個強大的制度。
管控作用大打折扣
由于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城鎮化在短短30多年的時間完成了西方發達國家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歷程,積累的矛盾缺少消化的空間,使我國城鎮化出現諸多問題。專家稱,城鎮規劃有必要總結過去的教訓。
在實踐中,城鎮規劃的引領和管控作用大打折扣。《經濟參考報》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由于公共政策和市場機制失調,大中小城市難以得到協調發展,雖然城鎮規劃中很早就提出限制大城市,發展中小城市的思路,但基本上沒有實現。專家認為,目前的規劃,以解決城市,尤其是以特大城市和大城市問題為主要關注點,市場機制下,生產要素向大城市集中是必然的,但在行政等級體制下,政府也將公共資源同向配置,導致政府和市場作用產生疊加效應。
中國房地產業協會副會長兼秘書長馮俊認為,城市的發展需要生產空間和生活空間的統一,途徑就是發展第三產業。但不少地區把人為創造一個城市作為城鎮化的動力,不注重產業尤其是服務業的發展,有的把生活空間和生產空間對立起來,就業不足,缺少活力。不少新城成為“鬼城”“睡城”,大量開發區也因此造成土地浪費,甚至出現工業用地轉為房地產項目。
相形之下,還有一些城市由于經濟發展太快,城市規模根本控制不住,比如北京市的人口規模早已突破2020年的規劃目標。這讓突出指標管理、把規劃引導變成人為控制的傳統城鎮規劃形同虛設。專家提出,規劃要有一定的適應性,規劃要建立評估機制,保持動態調整,處理好彈性和剛性的關系。
此外,城鎮規劃還存在物質規劃和城市發展戰略及城市公共政策失衡,感觀效應和城市內涵失聯,以及“公權力”與“私權利”失重等問題。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一些城市注重物質規劃,擺布建筑物,以建設中心城市為戰略目標,較少考慮城市的公共服務及低端群體,城市建設出現“貴族化”傾向,規劃為政績服務,為資本打工,公眾利益和城市長遠發展被忽視。城市感觀很漂亮,但是缺少對文化和歷史內涵的保護,盲目追求高大上的異形建筑、地標建筑,造成資源和能源的浪費。
在規劃的編制和實施過程中,還出現公權力過于強勢,監督不足,評價機制單一,公眾參與度低的現象。
城鎮規劃面臨轉型
我國城鎮化出現的問題與發展階段的必然性有關,但也反映了城鎮化發展模式、發展理念等方面的偏差及政策制度方面的缺失。當前,城鎮規劃建設面臨新的要求和挑戰,迫切需要轉型。
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武廷海表示,從國際經驗看,城鎮化發展到一定水平,城鄉就會發生重大轉型。我國的城市從點狀逐步向區域的、綜合的塊狀形態發展,城市將在國民經濟社會發展中占據更加重要的位置,國家轉向城市社會。
專家認為,一般的經驗表明,城鎮化是個工業化自然發展的過程,不是經濟的引擎。但在我國,城鎮化既是工業化發展的結果,也將成為新一輪發展的動力,如何把握好二者的關系,是對規劃提出的挑戰。
隨著發展模式轉變,規劃重點也要發生改變。傳統的規劃是增量擴張型規劃,但目前空間增長已不可持續,到了從數量和規模向質量和效益上轉變的階段,考慮轉向存量規劃。
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副院長李迅表示,傳統城鎮化和新型城鎮化兩種道路的不同,決定著城鎮發展的模式不同,規劃行業要順應大勢,重新認識城鎮規劃行業的發展變化,探索新的方法和途徑,未來將從規劃理念、規劃編制方法和規劃管理制度進行相應的轉型升級。
與此同時,城鎮化進程速度放緩,新舊矛盾交織,城鄉統籌面臨更多困難。有專家認為,我國城鎮化率將放緩,2030年約達到65%的水平。一方面在集約發展的同時,公共服務需求上升,政府需要加大公共投入;另一方面消化舊矛盾與推動城鄉統籌面臨新難題共存,尤其是社會階層分化嚴重,社會矛盾將集中在城市,最終都會反映到對規劃的需求上來。今后,中國城市規劃面臨更加復雜的形勢,需要協調的要素越來越多。
專家認為,規劃要推動城鄉開發建設向環境友好、資源節約的內涵式、效益型模式轉變,同時也要注重約束行政與市場邊界,保障民眾權益。武廷海說:“規劃轉型的關鍵是應對和服務新常態,向國家控制管理城鎮化進程的工具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