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4-11-28 20:36:04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作者:張天潘
在尊重、公平、開放等現代理念下,利用新技術手段,與鄉村本土的知識與傳統經驗結合,將會使鄉村找到適合自身的發展模式,乃至為整個中國的發展提供借鑒
日前,我受邀到貴州黔東南州黎平縣銅關伍佰地方參加“銅關侗族大歌生態博物館開關儀式”。侗族大歌生態博物館的項目是騰訊基金會發起,與黎平縣共同實施的保育鄉村文化項目,旨在為保護和傳承侗族大歌提供有力平臺。此行我最感興趣的是:一個互聯網公司為何對一個偏遠的鄉村如此有興趣?互聯網與向來是信息飛地的鄉村結緣,又會發生什么樣的激變?同時,在這個項目背后,是否可以探尋到契合當下中國鄉村發展的某些共同經驗?
近些年來,隨著城市生活的霧霾、食品安全等問題頻頻出現,人們重新把目光轉向了鄉村。在政府主導的新農村建設之外,儼然出現了一波延承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鄉村建設運動的“新鄉村建設運動”。
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鄉村建設運動中,全國從事鄉村建設工作的團體和機構有700多個,先后設立的各種實驗區有1000多處。其中以晏陽初在河北定縣創立的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梁漱溟領導的山東鄒平鄉村建設運動最為著名。這些團體和機構性質不一,情況復雜,但精英知識分子放下身段,走進農村,關心鄉村,立志救濟鄉村,則是他們的共同點。
后來由于日本侵華戰爭爆發等各種原因,這場蔚為大觀的鄉村建設運動陸續落下帷幕。但是,這種以改造或者說再造鄉村社會為直接目標的運動,并沒有就此停歇。今天的“新鄉村建設運動”的實踐者,大都將自身的行動淵源追溯至此。
不過就當前來說,如何進行新鄉村建設,也有豐富多樣的試驗模式,有三農學者主導的農村合作組織與教育機構如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也有藝術家主導參與的如碧山計劃、許村計劃,還有返鄉青年主導的如陳統奎的博學生態村,更有互聯網驅動的淘寶村等。這些項目,大都引入了“社區營造”“公平貿易”“為多數人設計”這些全新概念。
貴州銅關項目就是依托銅關侗族大歌生態博物館線下基地,展開“移動互聯網+鄉村”的社區營造,打造第一個整村覆蓋WI-FI并普遍使用移動互聯網應用的“移動互聯網示范村”。在實地的考察過程中,我們看到了項目中的文化保護的成果,讓傳統文化得以煥發活力;同時,也看到互聯網打開了鄉村與外界聯結的窗口,讓一個鄉村同步進入了4G移動互聯網的信息軌道之中,用移動互聯網改變了鄉村生產和生活方式。這無疑是一個意義巨大的嘗試,因為對于已經技術賦權的現代社會來說,真正的貧困是信息技術的匱乏,而它也會加劇城鄉間巨大的鴻溝。
但是,通過對國內目前多個實踐項目的觀察,以及與銅關侗族項目團隊的交流,我發現雖然新鄉村建設進行得如火如荼,并且日漸豐富多元,但很多項目都存在一些共性問題。可以說,這些問題對于每一個致力于鄉村建設的人來說,都值得深刻思考。
首先,經濟收入與文化保護,是有先后關系還是同時進行?現階段對于偏遠貧困的鄉村居民來說,經濟收入肯定是第一訴求,但如果先幫扶經濟增長的話,往往會讓鄉土文化在發展中加速萎靡、破敗。如果同時進行的話,要是文化保護不能很快且直接地轉化為經濟增長時,如何發動當地民眾的文化保護積極性和文化自覺?
其次,在文化保護能夠帶來經濟收入的情況下,很多有特色的鄉村都在積極挖掘自身的文化、產品,其中一個很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開發旅游,從而帶動經濟的發展。但是,這個運作模式背后的問題也日益呈現——旅游開發之后,這個鄉村還是原汁原味的嗎?像麗江、鳳凰等熱點旅游地,已被很多人指責太過于商業化,早已喪失了其原有的味道。但問題是,原汁原味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意味著貧窮、落后的靜態狀態。在旅游開發與保持原汁原味之間的悖論,一直都是存在的。
第三,對于很多項目來說,主導方都是作為外來力量介入到鄉村建設的,這個外來力量應該有一個怎樣的自我定位?如何調動當地民眾的自我參與和自我管理呢?很顯然,沒有本地力量的參與,這些項目必然難以維持,但如果外力太過于強勢的話,村民很容易成為沒有話語權的被動參與者。這樣一來,就會導致后面一個問題了。
第四,這個外來力量對于鄉村的建設,會不會成為城市文化對于鄉土文化的一種“殖民”?鄉土文化是否會被改造為城市文化所喜好的模式或模樣?一些鄉村建設,是否是以參與者自身想象的鄉村的模式來干預鄉村的自然發展(特別是把少數民族文化作為景觀呈現),而使得當地民眾的真實意愿被忽視呢?如果挖掘了當地民眾的真實意愿,卻發現關注的是第一個問題即經濟收入時,又該怎么辦?
這些問題,似乎成了閉環糾結的問題了。當然,這些擔心并非是針對某個具體項目的,而是在普遍意義上的一種共性問題的反思。但從總體層面上看,這些鄉村建設的努力是令人欣慰的,多元化的試驗(包括試錯)也是最符合中國形態多樣的鄉村的。
重估鄉村價值,再造美麗故鄉,是所有有識之士的共同愿景,也需要更多的人參與其中。我們相信,這些自下而上的地方實踐與民眾自發的基層設計,在尊重、公平、開放等現代理念下,利用新技術手段,再與鄉村本土的知識與傳統經驗結合,將會使得中國鄉村有更豐富的多元化發展路徑,找到適合自身的發展模式,乃至未來也為整個中國的發展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