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為四合院“立傳”
北京箭桿胡同20號,是一座外觀并不起眼的四合院。誰能想到,百年前,它的居住者卻是中國近現代史上一位叱咤風云的人物。1917至1919年,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五四運動主要領導人陳獨秀,住在這里編輯出版了《新青年》《每周評論》。這個新文化運動的指揮部,見證了波瀾壯闊的時代潮流。
有著燦爛歷史的北京四合院,如今的現狀卻令人揪心。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在歷時3年的摸底調查中發現,現存的3000多座四合院,除少數院落保護較好外,大部分淪為問題頗多的大雜院,保護前景堪憂。
“云開閭闔三千丈,霧暗樓臺百萬家。”元代詩人筆下的“百萬家”,指的正是北京四合院。“天棚魚缸石榴樹”,這北京四合院內如詩如畫的民俗生活,如今正離我們漸行漸遠。
為了留住四合院,北京市志部門歷時3年,在16個區縣內,首次對現存的四合院及其資料進行大規模的摸底勘查,整理出千余座有價值的民居四合院,收入即將出版的《北京四合院志》,為北京的四合院存史“立傳”。
大部分四合院淪為大雜院
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北京四合院志》副主編譚烈飛認為,北京四合院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古代建筑財富,體現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系。如果沒有大面積的四合院和胡同,北京城的古都風貌、北京的歷史文化血脈將被割斷,因此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希望通過對四合院志書的編纂及相應調查,盡可能地將有價值的四合院作為資料留存下來。
四合院作為北京傳統的民居形式,經元、明發展完善,至清代達到巔峰。乾隆年間超過2.6萬座,如今保存下來的大約3000多座。調查顯示,即使是老城區308處名人故居,也有超過1/4成為大雜院。即將出版的《北京四合院志》,是《北京胡同志》的續篇。據譚烈飛介紹,入選的四合院有嚴格的標準,以民居為主,不包括皇宮、王府、寺廟等非民居;編纂主要依據各級文物保護單位文物檔案、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成果和檔案部門提供的資料;建筑形式是傳統的“四梁八柱”,院落完整,包括正房(北房)、東西廂房以及倒座兒房(南房)。
作家鄧云鄉筆下的四合院,詩意盎然:“四合院之好,在于它有房子、有院子、有大門、有房門。關上大門,自成一統;走出房門,頂天立地;四顧環繞,中間舒展;廊欄曲折,有露有藏。如果條件好,幾個四合院連在一起,那除去合之外,又多了一個深字……”譚烈飛認為,這種布局形式,適合于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宗法禮教制度需要,同時又與陰陽五行、風水學說相結合,使家庭成員在長幼、尊卑、主仆、男女之間,在房屋的居住使用上體現出來,不但暗含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玄機,“尊卑有序”也得以完整地體現出來。
四合院消亡的速度驚人
離前門大柵欄不遠的紀曉嵐故居,是許多外地人到北京的一個去處。當年紀曉嵐擔任《四庫全書》總纂官十余年間就住在這里,可謂是繁花似錦,車水馬龍。如今這里的一切都成為過眼云煙,只有院門前的那棵紫藤蘿,還在孤獨地開花結果。據說這是紀曉嵐親手栽植的,他在《閱微草堂筆記》中寫道:“其蔭,其蔓旁引,紫云垂地,香氣襲人。”每年五六月間,架下郁郁蔥蔥,紫花如云,在今人熱鬧的觀望中遙憶歷史。
四合院是“老北京”難以割舍的精神家園,許多名人住過的四合院,更是一份具有特殊意義的歷史文化。跨車胡同內的齊白石故居,北平淪陷時期,住在這里的齊白石,為拒絕漢奸日寇的騷擾,多次在大門上貼上“畫不賣與官家”等字樣,表現了白石老人的民族氣節。豐富胡同19號,是老舍的舊居。在這里,老舍創作了包括引起轟動的《龍須溝》《茶館》等24部戲劇和3部長篇小說,接待過周恩來總理和末代皇帝溥儀,接待過巴金、曹禺、趙樹理等許多文化名人。
然而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里,北京舊城經歷了3次大規模拆除改造,眾多城門、牌樓、會館、四合院被拆除殆盡,成片的老街區被夷為平地。這樣有歷史遺存、有文化記憶的四合院越來越少了。據統計,在過去的50年里,老北京80%的四合院消失了。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京城名人故居中已被拆除的比例高達1/3。
“不過,這次四合院摸底排查,也有意想不到的新發現。”參與調查的北京市地方志辦研究室主任趙鵬告訴記者,“在北京的遠郊區縣,還保存著200多處四合院及類四合院民居形式。其中北京西部的門頭溝、房山和北部的密云、延慶地區院落數量較為集中。”
據趙鵬介紹,北京西部如門頭溝、房山地區,受明清以來京西古道影響,四合院多為富商和山陜外來移民類型;北部密云、延慶地區,受明清時期關塞戍邊因素影響,四合院有軍屯的特征;東部通州等地,在明清時期則地處京杭漕運的終點,富商類型四合院也具有一定代表性。遺憾的是,由于年代久遠,歷經地震的破壞,已經難以找到。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力盡滄桑的四合院,見證了多少悲歡離合?又掩藏了多少驚人秘密?隨著時光的流逝,風光不再,帶著當年的榮耀,默默地沉寂在鋼筋水泥的現代化建筑中,或生,或滅。
沒了四合院,北京還是北京嗎?
詩人余光中曾說過:“上海是張愛玲的,北京是林海音的。”女作家林海音廣為人知,與她生活的四合院和她寫的北京城密不可分。林海音說,“家是看不厭的”,哪怕再窮、再舊,四合院里潔白的槐樹花、鮮紅的石榴果、黃艷艷的小雛雞和房檐墜落的明亮亮的小雨珠,都成為老北京永遠的記憶。
此次北京為四合院修志,再次引發了人們對四合院命運的擔憂。有專家疾呼:“北京的四合院所剩無幾,現在不是保護而是搶救的問題。”但是,北京四合院厚重的歷史文化與自身空間低利用率的矛盾,成為一個不容回避的兩難抉擇。
北京市志部門在四合院的調查中,發現許多淪為大雜院,十幾戶擠在一起,沒有下水道,沒有暖氣,年久失修,殘敗破落,在消亡的邊緣掙扎。譚烈飛認為:“要想保護四合院,保障改善四合院居民的居住條件也是非常重要和非常現實的。對于那些年久失修,難以復原的四合院,可以拆掉。但對于某些可以修復的,應該想辦法修復保護,對于那些保存完好,具有歷史價值的,應該特別地保護,這樣,四合院這個北京的符號才不至于面臨消亡的危險。”
十多年前的一場“四合院保衛戰”,至今令人扼腕。被清乾隆時期《北京全圖》收載的美術館后街22號院,有“四合院極品”之譽,是一所明代民居建筑,是著名宗教界愛國人士趙紫宸先生和他的女兒、著名翻譯家趙蘿蕤教授的故居。1998年,這里欲拆除。此后的3年間,社會眾多名人包括侯仁之、羅哲文、鄭孝燮、舒乙、梁從誡、吳良鏞等三次聯名呼吁保護。當時建筑大師貝聿銘訪問北京時也說:“四合院應該保留……四合院不但是北京的代表建筑,還是中國的代表建筑。”然而,2000年10月,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美術館后街22號院“魂飛煙散”。
在四合院的保護和利用上,也有專家持不同意見。他們認為,“四合院”是農耕文明的產物,代表的是傳統生活方式,如今已完成歷史使命。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走向瓦解和衰亡是歷史的必然。修繕一新的齊白石故居,建筑比以前漂亮了,室內也恢復了老北京的擺設。不過也有人對這種修繕并不認可,在他們眼里,除了建筑,看不到住在四合院里北京人原汁原味的生活,這樣的保護和利用意義不大。
城市是有生命的。對北京城而言,四合院不僅是一種老去的建筑形態,更是城市不容磨滅的歷史印痕。作家舒乙說:“試想,北京絕大部分的四合院和胡同消失了,你還能找到3000多年建城史和800多年建都史的文化嗎?還有什么故事可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