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發展取得了很大成就,到2015年中國人均GDP已經接近8000美元,成為中上等收入國家。如果假定中國未來能擺脫中等收入陷阱,維持年均6%的增長率,10多年后我們人均GDP將會達到1.5萬美元以上,基本進入中高等發達國家水平。據研究結果可以預測,15年之后中國達到中高收入國家水平的概率大約為65%。
那么,為什么有的國家能夠順利步入發達國家,有的國家卻無法擺脫中等收入陷阱呢?我認為避免中等收入陷阱最核心的因素就是社會流動性。政府規模過大、勞動收入比率過低及收入分配不均等問題,這些都是靜態的不平等,不算太可怕,可怕的是社會流動性低、社會利益結構被固化,這將造成動態的不平等,也必然會導致長期經濟增長的停滯。
社會流動性具體指的是什么呢?它是上一代人的收入、教育和地位對下一代人收入、教育和地位的影響程度,這種影響程度越高,社會流動性就越低。通俗地說,社會流動性低就是所謂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社會流動性高就是所謂的“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舉例而言,設想有兩個社會,第一個社會貧富差距很小,基尼系數只有0.25,但沒有社會流動性,父輩富則子輩富,父輩窮則子輩窮;第二個社會的貧富差距很大,基尼系數高達0.45,但社會流動性很強,無論父輩條件怎樣,所有年輕人都有成功的機會。這兩個社會哪個更有活力?當然是后者。這就是靜態和動態不平等之間的差別。
我們為什么如此強調社會流動的重要性?這是因為較高的社會流動性是維持長期經濟增長的必要條件。只有較高的社會流動性才能保證動態的機會公平,調動社會上所有人的積極性,進行人力資本投資,努力工作,積極創業和創新。一個國家進入中等收入以后就進入了效率驅動階段,在此階段最核心的問題是,如何激勵人們進行資本投資,人們是否愿意學習、得到教育和培訓,以及是否愿意尋找一切機會去改善自己的處境,這是決定一國經濟效率的關鍵因素。要讓所有人有這樣的積極性,就一定要給他們希望和機會,讓他們產生“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的預期。因此,高社會流動性是促進長期經濟增長的關鍵,這是最樸素的道理。
經濟增長跟社會流動性有非常明顯的正相關關系。一國社會流動性越高,對應的經濟增長率也就越高。拉美國家普遍受到中等收入陷阱的困擾,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社會流動性低。秘魯、智利和巴西的代際教育相關系數都超過0.59,這意味著如果父輩受不到好的教育,那么子輩也很難接受良好教育。而大部分發達國家代際教育相關系數都低于0.5,美國為0.46。歐洲一些國家都是0.3左右。一定的代際相關性是必然的,但過高的相關性則是社會利益結構固化的表現,它所導致的社會扭曲阻礙社會進步和經濟增長,最終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從理論上看,為什么進入中等收入以后就容易引起社會流動性的下降呢?這是由于當一國經濟從貧困擺脫出來之后,經濟增長必然會帶來一定程度的社會分化,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時公平競爭的市場規則還沒建立起來,同時在社會各階層的利益博弈中,政府還無法扮演一個公平和中立的角色,這導致一部分精英階層利用制度和政策的缺陷為自己謀求利益,阻礙了社會流動機制的確立和完善。此外,當一個國家經歷要素驅動的發展階段期間,社會流動性一般比較高,對于社會流動性的下降趨勢和社會結構的固化認識不夠,難以形成關注社會流動性的共識。
通過以上的理論和實證分析,要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的關鍵,不是某些經濟結構的變量,而是保持一個合理的高社會流動性。一個社會進入中等收入后,最可怕的不是靜態的不平等,而是動態的機會不平等,是社會結構的固化。只有保持較高的社會流動性才能保證動態的機會公平,調動所有人的積極性進行人力資本投資,提高生產要素的質量,使得經濟在效率驅動階段仍然能持續增長。
(作者系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