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有媒體報道,多個機構報告顯示深圳競爭力已超過廣州,直逼上海。“一線城市”傳統的“北上廣深”格局已變化為“北上深廣”,而隨著深圳城市競爭力的持續提升,深圳市在全國的影響力可望超過上海。事實是否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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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關于上海、廣州、深圳三大城市之間的競爭格局的討論,本質上是所謂“一線城市”排位順序之爭。但中國的“一線城市”到底是指的什么?為什么說京滬穗深就是中國的“一線城市”,很少有人真正能給出準確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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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滬穗深這一格局的形成,時間并不長。2000年,深圳才成為中國GDP總量第四城,那以后深圳才逐漸和京滬穗三市并稱為“一線城市”,至今不過15年時間。
但認真查考這四個城市為何能稱為“一線城市”,卻有頗多耐人尋味之處。
有人認為,京滬穗深是四大“一線城市”,原因是這四個城市的人口多,只有這四個城市的城區人口超過1000萬,因此是“一線城市”。
然而,京滬兩市城區人口都超過2000萬,而廣深兩市的城區人口加起來,才和北京上海其中一個相當。北京上海在城區人口規模的量級和全域人口規模的量級上,和廣州深圳都有很大的差距,要論全域人口,廣深和天津、成都、武漢等城市是是個數量級,要論市區人口,廣州、深圳領先外界公認的二線城市的幅度也遠遠不及她們和京滬兩市的差距。
其次,說京滬穗深是四大“一線城市”,源于這四個城市GDP總量全國最高,這種說法看似合理,解釋力也不夠。長期以來,蘇州和深圳的GDP總量一直在同一數量級,個別年份甚至蘇州還對深圳略有領先,但從來沒聽說過蘇州要躋身“一線城市”的說法。近年來,天津的GDP總量增速非常迅猛,但也少有人認為,天津的發展水平在短時間內能夠超越廣州深圳,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線城市”。
至于人均GDP這種數據,四大“一線城市”和其他城市相比,更沒有優勢,蘇州、無錫等城市的人均GDP都要高于北京、上海,但并不影響北京、上海在全中國范圍內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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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有全球視野和格局,在很大程度上就容易理解中國“一線城市”概念的本質。
2004年,北京市首度提出要建設“世界城市”。所謂“世界城市”,實際上就是在全球政治、經濟、金融、文化體系當中處于金字塔尖的城市,這些城市是全球性的資源配置中心,掌控著全球的政治、經濟、金融命脈。“世界城市”其實并不等于全球人口最多的城市,不等于全球經濟總量最大的城市,也不等于全球經濟最發達人均GDP最高的城市。
截至目前,全球公認的“世界城市”,只有紐約、倫敦、東京,巴黎勉強可以算。其他城市,都不屬于“世界城市”的范疇。而在“世界城市”當中,紐約和倫敦又是最為重要的兩大城市,因為它們雄踞全球經濟金融體系的金字塔尖端,在全球資源配置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中樞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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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在中國成為“一線城市”的標準,和在全球范圍內成為“世界城市”的標準,是相類似的,用這樣的分析框架,就很容易理解京滬穗深這四個城市的相互關系。
首先,北京作為首都,在中國這樣一個政府職能高度強勢、國有經濟規模全球第一的經濟體中,是當之無愧的政治、經濟、金融和文化中心,集聚了全國最多的政治資源,匯集了全國最多的大型企業總部,掌控著全國絕大部分金融資產,擁有全國最多的科技和文教資源。相較于上海、廣州、深圳,北京始終居于中國城市體系的最高端。
進入新世紀以來,北京市的經濟金融功能空前強化,這也是北京市人口增長明顯快于上海、廣州的原因。2000年,北京、上海、廣州三市的GDP總量分別是2460.5億,4551.15億,2383.07億,北京市僅相當于上海的54%,而廣州市相當于北京市的96%,廣州幾乎就要和北京完成“黃金交叉”,成為中國經濟總量第二城。
然而,很快北京市和廣州市的差距重新拉開,到2014年,廣州市GDP僅相當于北京市的78%,比2000年下降了18%。
而北京市和上海市的差距迅速縮小,2014年北京市GDP已相當于上海市的91%。2000年,北京人均GDP只相當于上海的三分之二,而到2014年,北京市人均GDP已超過了上海。
新一輪的“國進民退”潮、金融資源向北京持續集聚,科技創新企業在北京扎堆,多重因素使北京對上海、廣州兩市的優勢都在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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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在中國城市體系的頂端,而上海、廣州、深圳三個城市是否真正同屬一個層次呢?以全球性的視野來審視,恐怕也要打個問號。
有的人認為,中國當前有三大發達地區,即京津地區、長三角地區、珠三角地區。珠三角地區是中國第二大發達經濟區,廣州、深圳作為這個經濟區的代表,自然就具有全國性的影響力,事實果真如此嗎?放眼全球,英國的經濟總量和日本、德國相較,要小得多,英國的工業和日本、德國相比更是規模非常小,但倫敦這個城市的全球影響力遠遠大于東京和法蘭克福。
大的經濟體的城市并不一定就真正有大的影響力。城市的影響力高低,固然受這個城市所在區域的實力的影響,更重要的源于這個城市吸引全國乃至全球資源的能力。廣州和深圳所在的珠三角固然發達,并不等同于廣州和深圳就是天然的“一線城市”。加利福尼亞州一直是美國的人口和經濟第一大州,但加州的城市比之紐約,在美國國內和全球的影響力都還是要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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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以來,中國城市格局的變化,實際上源于中國經濟發展階段的變化。
在計劃經濟時代,人口多、工業產值高的城市,就是影響力最大的城市。在當時,國內國際貿易都處于管制狀態下,人口流動也完全不自由,所以當時最牛的城市,就是國家投資多、項目安排多的城市。
改革開放之后,中國從計劃經濟轉向商品經濟。承載商品集散中心作用的城市,其地位自然就上升了,自1957年“廣交會”誕生開始,廣州就是中國最重要的外貿中心,改革開放后廣東得風氣之先,廣州又成為中國內地最重要的商業中心,在聚集人流、商流時,絲毫不遜色于京滬兩市,因而成為了具有全國性影響力的“一線城市”。
近些年來,中國經濟正在發生深刻變化,可以說從“商品經濟時代”逐漸轉向“資本時代”。在新的時代,比商品流更重要更有價值的是資金流,比貨物貿易市場更有價值的是資本市場,金融中心在全國的經濟資源配置過程中,地位遠遠超越了商業中心。這才是廣州逐漸被京滬深三個城市拋離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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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是否已經超越了廣州?在一定程度上是的。
本質上說,在資本時代,真正的具有全局性影響的城市,就是金融中心城市。紐約、倫敦、東京是全球性的金融中心,北京、上海、深圳就是中國的全國性金融中心,而廣州,恰恰在任何意義上,都不能稱為全國性的金融中心。所以,廣州在整個中國的資源配置體系中,和京滬深不在一個量級上。
從本質上說,在當今世界,“一線城市”就是金融中心城市,一個城市不是金融中心,就不可能稱為“一線城市”、“世界城市”。為什么?金融業是一個講求資源集聚效應,要求最大限度降低交易成本的行業,因此在任何一個經濟體,金融機構(尤其是非銀行金融機構)都是相對集中在一兩個金融中心城市,這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其優化社會資源配置的功能。實業就完全不同,一家實業企業并不需要和其他實業企業扎堆。所以我們看到,美國頂尖的投行都在華爾街,但美國最大的實業企業,譬如可口可樂、寶潔、波音甚至蘋果,總部都不在紐約。
廣州不是全國性金融中心,這是不爭的事實。從金融業增加值來看,廣州和京滬深不在同一數量級,甚至低于天津。從存貸款余額來看,廣州的存貸款余額也少于京滬深三市。從集聚的金融機構數量和質量來看,廣州既不像北京集中了中國多數大型銀行的總部,也不像上海集聚了絕大多數外資金融機構的在華分支機構,廣州本地的金融機構相較于深圳的招商銀行、平安集團,也完全不在同一量級。
最后再來看資源配置功能,上海有上交所,深圳有深交所,新三板擴容后,北京市也擁有了全國股轉中心這一個“國務院批準的證券交易場所”。可以這樣說,主板、二板、三板市場都在京滬深,廣州在中國金融體系中是被邊緣化的。
當然,在中國,金融業實際上是一個有一定管制性的行業,哪些城市能成為中國的金融中心,主要是國家意志決定的,單個城市撼動整體格局幾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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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不是金融中心,深圳是嗎?
不少論者認為,深圳已經具有挑戰京滬兩市的能力,主要原因在于,深圳有中國最好的本土民營企業。深圳的科技創新資源和經濟活力,是京滬兩市不可比的。
的確,深圳無論從人均GDP、科技創新能力、民營企業發展、人均收入水平等多方面來看,都明顯領先于京滬,也的確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中國經濟發展的希望。
但是,深圳是中國未來高成長的經濟重心,并不等于深圳就是中國的經濟金融中心。深圳在中國資源配置中能發揮多大的作用,還是很有待觀察的。沒有人懷疑,今天美國經濟的重心已經轉移到西海岸,轉移到硅谷,但這并不等于舊金山就已經超過了紐約。硅谷代替不了紐約。深圳自然也代替不了京滬。
從整體上看,深圳雖然有資本市場,但相對于京滬兩市,在中國金融體系中的地位仍相對較弱。深圳的金融業增加值和京滬還有比較明顯的差距,從金融機構的集聚程度來看,也遠不如京滬,就資本市場這一領域,深圳的中小板、創業板市場特色并不鮮明,在新三板市場出現之后,深圳資本市場地位甚至比較尷尬。在金融層面之外,從政治、交通、社會、文教等多方面考查,深圳畢竟是個新興的副省級城市,相關的資源和京滬更無法相比,甚至和省會廣州都存在明顯差距。
因此,可以這樣說,在中國大棋局中,深圳的地位已經比廣州高一些,但要說挑戰北京上海,恐怕還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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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一線城市”與否,并不重要。
如果說北京、上海是中國真正標準意義上的“一線城市”,深圳可能是“1.2線”,廣州可能是“1.5線”。但一個城市是不是“一線城市”,真的重要么?在
“一線城市”中的排位順序真的重要么?
放在全球的視野下,我們可能會得出更清晰的答案。
紐約、倫敦是全球最重要的城市,但這兩個城市絕不是全球人均幸福感最高的城市。每一個城市都是獨一無二的,廣州、深圳或許和北京、上海很難達到相同的量級,但并不妨礙它們成為中國最發達、最宜居的城市。
安安靜靜地做個“二線城市”,不丟人,對于這個城市的市民而言,甚至還可能是福音。這些年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欣賞杭州、成都這樣的“二線城市”,其實不和北京上海攀比,每一個城市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道路。
至于深圳和廣州的此漲彼落,也無需這么在意。就以同屬加利福尼亞周的舊金山、洛杉磯作比吧,硅谷靠近舊金山,但舊金山的繁榮沒有妨礙洛杉磯;洛杉磯有好萊塢,但洛杉磯的光輝也沒有蓋過舊金山。(作者系智谷趨勢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