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株洲市響石廣場,有一名身材高挑的英國姑娘莉亞,每天揮舞著手上的小旗子,示意市民按交通規則過馬路,并對接收到的“熱辣”目光報以友善的微笑。莉亞會用中文說:“你好,請自覺遵守交通規則”、“我愛株洲,希望我們一起讓這座城市更漂亮。”
有市民表示:“有國際友人在,我們怎么好意思亂穿馬路。”
這種現象引來鳳凰網“小編”的好奇心,他進行了一番分析研究,看出中國人熱衷于與歐美接軌,于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小編”還發現中國人人格分裂:一方面是“向外國人獻媚是正道”,另一方面民族自尊心膨脹,“印象中文明守法的外國佬都來管咱過馬路的事兒了,不為中華民族爭口氣簡直枉為人”。
這類冷嘲熱諷說到底,是把問題歸結為一個道德問題、人品問題,崇洋媚外、自尊心膨脹不都是道德與人品問題嗎?幾天前,九十歲高齡建筑學家吳良鏞在人民大會堂作科學職業倫理報告,6000名研究生中有幾個人打瞌睡,輿論也是一片道德譴責。一切都歸結為道德,解決的辦法也是道德譴責和道德訓導。
如果我們把道德理解為價值理性,這些價值的實現肯定需要工具理性,也就是需要一些可操作的手段、方法。康德提出“道德律令”的時候,就闡述了方法論問題。中國儒家有世界上最高的道德標榜,但是缺乏工具理性,于是淪為魯迅筆下的偽善。
公民的道德觀念必須依靠教育,而教育有一個方法問題,事實上教育又跟實踐密不可分。且不說我們的公民道德課一直付諸闕如,就算各級學校有道德教育,也就是開展說教,寫幾條標語,大家喊一陣口號,就完事了。
有一個重要的差異,歐美有發達的倫理學,而中國連大學都瞧不起這門學問。比如中國有七八百所法學院,其中只有中國政法大學有法律職業倫理學課程;而在美國,倫理學是法學院僅有的幾門必修課之一。醫學倫理學,在西方也是一門很顯要的課程,而在中國,也是剛有人在倡議開設。沒有關于道德的理論之后,道德就只能是無頭的蒼蠅。
這兩年國內很多人知道,美國哈佛大學教授桑德爾主講的政治哲學、倫理學公開課風靡世界,在哈佛每堂課都有上千聽講者。桑德爾吸引人的主要原因,是他與聽眾積極互動,他能夠調動人們積極思考我們身邊的倫理問題。
城市居民是否亂穿馬路或者闖紅燈,這是一個公德問題,而道德離不開認知主體與實踐主體。桑德爾風靡中國告訴我們,對道德的認知不僅僅是被灌輸某些道德觀念,我們每個人應當作為主體參與討論。參與討論的人,接受道德觀念的可能性肯定比僅僅被強加道德命令的人要高,他的主體性被激發,參與道德實踐會更自覺。
中國人喜歡亂穿馬路不假,但道德譴責于事無補。在遵守規則的問題上,沒有生而知之者,也沒有一知即能奉行到底者,我們亟須引入工具理性。一名英國姑娘勸阻株洲人亂穿馬路,就像禪宗的棒喝,使人們直面公德問題,這算是一種特殊的對話以及對主體的喚醒。
在公共生活中,道德的認知、內化與實踐沒有捷徑可走。英國姑娘莉亞走后我們怎么辦?不在道德譴責之外找到一種系統方法,光是對中國人冷嘲熱諷,問題肯定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