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本版刊發“大城市的糾結”系列報道第一篇《“城市病”緣何而生?》。
報道認為,我國“城市病”的成因是多元的,有規劃布局不完善、功能定位不合理、管理方式不科學等原因;從深層次看,有政績考核體系、財稅體制不完善等體制機制性原因。這些病因大城市有,很多中小城市也有,不能把“城市病”看成是大城市的“專屬病”。國內外實踐也充分證明,“城市病”與城市大小沒有必然聯系。實際上,大城市特有的規模效應反而更有利于治理“城市病”。
報道認為,既然“城市病”不是因為大造成的,我們就不應因噎廢食、因“病”廢大,而應在發展中小城市的同時,重視大城市的發展,同時治理其“城市病”。
人往高處走
大城市機會多、選擇多,是創業者的高地、圓夢者的福地
大城市,承載夢想和希望之地。
截至2013年底,我國100萬以上人口的大城市達127個,其中超過400萬人口的城市為21個,超過1000萬人口的城市有6個。
有人說,大城市的門是單向的,城外的人想進去,城里的人不愿出來。人們為什么愿意生活在大城市?大城市的“魔力”從何而來?
王愛蘭,家在江西農村,15年前她揣著200元錢到上海打工,如今做育兒嫂月收入達5000元。
12歲的小林家在甘肅農村,近幾個月來他經常會頭痛到全身抽搐。父母帶他奔蘭州,去西安,最后來到了北京。小林父母相信,北京有全國最好的醫院和醫生,孩子的病一定能治好。
走出山鄉,奔向城市;離開小城鎮,匯聚大城市。這樣的選擇基于一個道理:“人往高處走”。
“高”,意味著大城市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得到更高的收入。上海交通大學特聘教授、復旦大學經濟學教授陸銘說,大城市里的就業機會更多,城市規模每擴大1%,個人的就業概率平均提高0.039—0.041個百分點。
“高”,還意味著更完善的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和更豐富的文化生活。紐約公立學校在每位學生身上投入的教育經費居全美第一;倫敦則擁有45所頂級大學,居英國各城市之首。紐約和倫敦之所以成為世界聞名的移民城市,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它們擁有優質的教育、文化等資源。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曾這樣揶揄東京人的生活:“他們的家遠在郊外,每天花費一個半到兩個小時,擠在令人窒息的滿員列車里上下班。為了償還房貸加班加點,消耗寶貴的健康與時間?!钡词惯@樣,由于大城市機會多、選擇多,是創業者的高地、圓夢者的福地,因而仍然吸引著眾多人口源源不斷地向其集中。
大有大的好處
發展大城市是世界城市化的主要模式,對中國經濟意義重大
一位針灸醫師,從臺北移居上海。眾人不解:臺北不好嗎?醫師說:“我在臺北一天扎30個,在上海能扎300個?!?/p>
“這個故事雖然簡單,但從一個側面說明了集聚帶來的好處”,陸銘說。
大城市的集聚效應首先體現在分工專業化上,大城市聚集了各層次人才,能更好地實現專業化分工,提高生產效率;其次,大城市里的大量人才資源可降低企業的經營成本,企業能更快找到自身需要的人力資源,勞動力也能找到更多就業機會,中間的交易成本被壓縮;此外,按照大數法則原理,大城市里的大量人口、資源可帶來更大、更多元的需求,能對企業開展經營活動形成天然的保險屏障,降低企業的經營風險。
從國際上看,發展大城市是城市化的主要模式。
“在城市化高速發展時期,人口往往向大城市高度集中”,國家發改委城市和小城鎮改革發展中心主任李鐵說,1880年到1920年間,美國城市化率年均增幅高達0.58個百分點,紐約人口從191萬人增至562萬人;1800年至1900年間,英國城市化率從30%多提升到78%,倫敦人口則從約100萬人飆升至近660萬人。
越來越多的人涌入大城市,是因為大城市經濟具有規模經濟遞增的特點:城市以集聚效應引導工業向自身集中,這種集中又進一步強化了城市的集聚效應,如此循環往復,推動城市規模不斷擴大。韓國在工業化進程中,人口和產業向少數大城市高度集聚。以首爾為核心的首都圈,國土面積僅占全國的12%,卻曾集中了韓國近50%的人口、近60%的制造業和70%的國內生產總值。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發達國家也曾出現過市中心人口向郊區疏散、大城市人口向小城市流動的“逆城市化”階段,但隨著大城市生活質量改善、油價上漲,人們重回市中心,大城市又“復活”了。截至2000年,美國除了底特律人口仍在下降外,紐約、波士頓、芝加哥、舊金山等大城市人口都超過其1970年人口,超過幅度約為3%—17%。
從國內看,發展大城市對中國經濟意義重大。
大城市是“發動機”。以人口、經濟、科學文化高度集約為特征的大城市,能有力帶動區域經濟特別是農村經濟發展。
大城市是“大旗艦”。它既是民族經濟走向世界的“橋頭堡”,又是外國資本、知識、技術進入中國的“吸收器”,對于我國參與國際經濟競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大城市是“孵化器”。我國正處于工業化后期,傳統工業進入尾聲,新型工業化正在展開,人口和資源開始向以服務業為主的第三產業轉移,未來對信息、技術、資本等需求旺盛,而這些正是大城市所特有的比較優勢。
反過來說,如果大城市發展滯后,將弱化國民經濟質量,阻礙產業結構升級,影響經濟可持續發展。事實上,大城市的綜合要素生產率是小城鎮的2倍,超大城市更是達到3至4倍之巨。長期以來,我國經濟“村村點火、戶戶冒煙”式的粗放經營與大城市發展不足不無關系。
發展還有空間
我國的大城市在數量、經濟產出、人口集聚度等方面還有較大的發展潛力
隨著交通擁堵、空氣污染等“城市病”的蔓延,人們擔心大城市的發展潛力。那么,我國大城市發展究竟還有沒有空間?
采訪中,眾多專家認為,與國際上相比,我國大城市發育還很不足,依然有較大的發展空間。
從數量方面考量,我國大城市的數量不是多了,而是偏少。2010年國際上300萬人以上的城市數量與100萬—300萬人的城市數量的比值為0.4,500萬人以上的城市數量與100萬—500萬人的城市數量為0.17。據住建部數據測算,同一時期我國這兩個比值分別為0.35和0.13,均低于國際平均水平。
“即使未來我國這兩個比值略高于國際水平,也不能說明我國的大城市數量過多。因為中國人口基數大,大城市數量應明顯多于國際水平”,清華大學政治經濟學研究中心主任蔡繼明坦言。
從經濟產出方面考量,我國的城市群與世界城市群相比,“落差”還很大。數據顯示,大紐約等三大城市群GDP占美國經濟總量的67%,大東京等三大城市群占日本經濟總量的70%以上。而我國的長三角、珠三角和京津冀三大城市群,只占全國經濟總量的36%。再看單個城市,倫敦GDP占英國經濟的17%,東京占日本經濟的18.6%,而我國上海僅占全國經濟的5%。
即使從人口集聚度考量,我國的大城市也依然有一定的發展余地。
先看增量。1991年到2012年,上海總人口年均增長49萬人,有人驚呼“人口爆炸”。但如與日本東京相比,這樣的擔心似乎沒有必要。1945年到1965年,伴隨著二戰后日本經濟的崛起,東京人口每年增長近37萬人,考慮到上海面積為東京的3倍,這相當于上海每年增長111萬人;即使將時間拉長,把人口增速放慢的時期也包括進來,比如1920年到1975年,東京人口每年也增長近15萬人,與之相比,上海49萬人的年均增速恐怕不能算快。
再看存量。東京都市圈由東京與神奈川、千葉、埼玉三縣組成。在面積上,北京轄區、上海加蘇州、廣州加佛山與東京都市圈均大致相當;在人口密度上,上海加蘇州范圍內的人口密度已接近東京都市圈,而北京轄區、廣州加佛山的人口密度仍與東京都市圈有明顯差距,這一差距主要來自中心城市以外地區的“稀釋”。
有人擔心,大城市人口繼續增加,會使資源環境不堪重負,但事實上,通過完善規劃、精準定位、科學管理、改善技術等手段,資源環境瓶頸也能繼續“擴容”。比如,發達國家的大城市通常以都市圈形態存在,特大城市是核心,周邊城市共同參與分工合作,這樣往往能容納更多人口。資料顯示,紐約都市圈人口高達6500萬人,占美國總人口的20%;東京都市圈人口約3700萬人,約占日本總人口的30%;倫敦都市圈人口也多達3650萬人。
引導大城市健康發展
大城市的發展是有條件的,不能無序發展;大城市的發展是個過程,不能一蹴而就
大城市的發展有優勢也有空間,但這并不意味著大城市就可以任意發展甚至盲目發展。
——大城市的發展是有條件的,不能無序發展。
集聚考驗承載能力,人口規模的擴大對供水、交通等資源環境和公共服務的壓力不言而喻。時下,一些大城市熱衷于建新區,一些大城市盲目往外“攤大餅”,甚至一些缺水的西部城市也提出要打造國際化大都市?!按蟪鞘邪l展一定要考慮資源環境的承載能力,不能無限制擴張,不能一味‘造大城’”,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姚洋說。
——大城市的發展是個過程,不能一蹴而就。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大城市的出現,說到底是市場自然選擇、生產要素集聚的結果,這是個漸進的自然的歷史過程。如果依靠行政力量強力推進、拔苗助長,而產業支撐跟不上,往往建成的是缺乏產業的“睡城”、沒有人氣的“死城”。
引導大城市健康發展,政府應當在規劃、定位、管理等方面下足功夫,同時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
大城市的很多治理難題最終都落在人口管理上。在國際上,主要靠市場來自發調節大城市人口規模。隨著人口的涌入,房價等生活成本的上漲,會使一部分人逐漸離開大城市?!笆谞柸丝谠?010年—2013年間連續4年呈凈流出,其中46.6%是因為高昂的房價”,李鐵說。
李鐵認為,我國的特大城市要加快基礎設施供給市場化的范疇,加快推進階梯價格政策,在城市市民生活成本充分市場化之后,價格和生活成本的市場化調節也自動會導致人口分流。
需要指出的是,引導大城市健康發展,需要更為寬廣的視野。姚洋認為,在類似北京這樣的資源環境承載能力已近極限的超大城市,一定時期內有必要通過一些措施來抑制城市的過度膨脹,從中長期看,還可以通過發展都市圈、實現圈內大中小城市的合理分工來予以疏解。
令人欣喜的是,時下京津冀一體化已上升為國家戰略,這為我們在更大范圍、更高層次上發展大城市提供了一條有別于傳統的新的思路?!?/p>
延伸閱讀
以特大城市為核心,周邊城市共同參與分工合作,逐步一體化
聚焦全球五大都市圈
在經濟發展中起龍頭作用
縱觀全球城市化進程,人口、生產和公共服務在空間的集聚是個普遍規律。市場自然選擇的結果造成城市越來越大,一些城鎮化水平較高的地區,若干個不同等級規模的城市,依托一定的自然環境和交通條件,不斷加強聯系,構成了城市群。城市群發展到成熟階段,出現了以特大城市為核心,周邊城市共同參與分工合作、優勢互補、逐步一體化的圈域經濟現象,形成了都市圈。
20世紀,全球范圍內相繼形成了紐約、美加五大湖、日本東京、法國巴黎、英國倫敦五大都市圈。都市圈在各國及世界經濟發展中起著龍頭作用,具有強大的輻射能力和帶動作用。
紐約都市圈,世界五大都市圈之首,包括波士頓、紐約、費城、巴爾的摩和華盛頓5個大城市,以及40個10萬人以上的中小城市。以東京市區為中心,半徑80公里,東京、埼玉縣、千葉縣、神奈川縣共同組成了東京都市圈。倫敦都市圈,則以倫敦—利物浦為軸線,包括倫敦、伯明翰、謝菲爾德、曼徹斯特、利物浦等數個大城市和眾多中小城鎮,是產業革命后英國主要的生產基地和經濟核心區。
人口集聚是都市圈的顯著特點。巴黎都市圈市區人口密度高達2萬人/平方公里,英國一半人口集中分布在不足1/5國土面積的倫敦都市圈。
生產的集聚效應在都市圈里也體現得非常明顯。日本的東京、大阪、名古屋三大都市圈占整個日本經濟總量的70%以上。
政府包容人口自由流動
世界上大多數都市圈都經歷過由于人口高度密集而引發環境污染、交通擁堵等“城市病”困擾的階段。但對人口的自由遷移,這些都市圈一般采取包容的政策。外來人口進入后,一些發達國家在城市就地解決他們的公共服務問題。英國城市化進程中,大量農村人口涌入倫敦,為解決倫敦市下層居民的居住條件惡劣問題,倫敦市清除貧民窟,建設低成本住房,以改善居民住房條件。曼哈頓繁華的奢侈品專賣店旁邊,雜貨、小吃等流動攤販比比皆是;當前東京都市區,就業勞動力中還有近10%的人口為中學以下學歷。
另一方面,人口的高度集中,抬高了生活成本,一部分人選擇逐漸逃離都市圈特別是核心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