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生姜紅(應研究者要求,化名)的調研中,有一個詳盡的家庭人情往來賬本的樣本。
這是江漢平原上一個普普通通的村莊農家,一家6口,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加上兩個孩子。家里主事的爺爺在一本本農村小學生的作業本上,一筆一劃記錄下家庭人情往來的賬目,留下了一個家庭前行的行行足跡,也留下了鄉土中國一個中部地區三十余年來人情往來的縮影。
打開這塵封已久的筆記本,紙頁早已發黃,然而直觀的數字背后,變化清晰可見,更讓人觸目驚心。
從改革開放到2000年以前,這個家庭的賬本上數字基本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大多以個位數為主,全部都在兩位數以內。新的世紀到來后,數字攀升的節奏猶如激烈的鼓點摧人心魄。
2000年時,家里給最小的孩子辦十周歲酒席,姨媽等至親的名字下面出現上了百元大鈔的記錄,表叔等近親送50元,遠親送20元,村里的白人情(村民之間)還保持著持續十多年的5~10元標準。一場酒席,家里人情收入1000多元,除去各種開支后凈賺了300元。
2007年,爺爺60大壽,人情收入突破五位數,一下達到了12030元。這個階段,伴隨著如火如荼的打工經濟勃興,老人留守種田,父母已經先后到江浙打工,家庭整體收入也在加速增長,里親外戚之間的手頭也慢慢寬裕。
2009年,最小的孩子考上大學。姨媽的人情錢已經漲到1000元,達到8年前的10倍。而近親的額度也增長到300~500元,即使村民的白人情中,100元以下的數字在賬本上杳無蹤跡。
這一次,這個家庭的人情收入總計有1.5萬元,凈賺5000元左右。除此以外,還有一筆額外的收入,鄉村里興起了給路費錢的項目,至親和近親每家要給100~200元,這個收入沒有任何的成本支出,全部屬于凈賺。
2014年,家庭兩個孩子中的姐姐結婚。至親的開銷標準已經統一到了3000元以上,這包括喜宴前登記的1000元情錢,還有婚宴上一份壓箱錢,新年回門時一份打發錢,遠親和村民的送情也同樣水漲船高,相應有了提升,村民名下的數額從100元變到200元地多了起來。
回溯十多年前,此時至親人情上漲超過20倍,近親、遠親和白人情上漲10倍,這遠遠超出了當地經濟增長和農家收入增長的速度。
由于人情錢屬于父母,壓箱錢和打發錢歸孩子中的姐姐帶走,只計算人情收支,這場喜宴進賬2.7萬元,純收入1萬元左右。今年這個家庭外甥生日也在家里辦了一場酒席,人情收支相差不大。
而窺視這樣一個家庭的幾次酒席人情入賬記錄,送禮者人情支出的重壓足見一斑。事實上,翻開這個家庭賬本上另外一頁,這個項目直接細致到每一年每一筆。
2000年到2005年,每年人情支出1000元左右,時間集中在2月和8月,以2003年為例,2月有4次,8月達到5次之多;最低的送了30元,上大學和周歲一類為50~100元;2006到2010年,從2000元上漲到8000元左右;最近五年來,每年保持在一萬元左右,涉及人情數量不斷增多,從第一個五年的15次以內,達到30到50次。
總體來看,16年來,包括奶奶過世、外甥周歲在內,辦過的宴席共計6次,人情往來上的凈收入不到5萬元;而總支出超過10萬元。
這個家庭在2009年以前,父母在浙江打工,維持兩個孩子的教育和家庭開支,基本保持收支平衡,略有積蓄。
2009年,奶奶去世,父親回鄉種田兼顧照顧爺爺,農業收入微薄,勉強維持生活開銷。母親仍在外打工,支持小孩上大學。
2014年,母親身體不適,回家休養,家里的收入基本靠父親一個人種田,或是農閑時做一些副業,一年的收入兩萬多元,卻已經不夠家里開銷,甚至出現借錢送人情的情況。
一個最新被記錄的細節是,正月初六,這個家族中的堂哥孩子辦滿月酒。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預計會有這筆人情花銷,父親不得不早早外出做消防設備安裝,以備下這筆錢。有時早晨4點多就起床出門,2000元辛苦錢變成禮金,因為怕花掉,在過年前幾天提前存到了叔叔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