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看到在老家縣政府任職的學生曬微信,獲悉曾經是桂西有名的國家級貧困縣,如今經過幾年的努力,全縣新開通了四條二級公路,二級公路里程由原來的24公里增加到224公里,實現了通往周邊五縣都有二級公路相連,而且基本鄉鄉通二級路,70%的自然屯通水泥路,屯內道路硬化率也達到50%,可謂徹底改變了交通落后的面貌。
心里無盡的歡欣,也不免生出些許莫名的憂慮。
說來好笑,我從小便覺得的自己生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因為有條國道穿屯而過。路東通向縣城乃至通向遙遠不知所終的盡頭,如果某個黃昏在縣礦廠當工人的父親騎著老紅棉自行車出現在村頭,那就是家里的節日,因為父親也許會帶來稀罕的糖果或者割點肉回來,或者他會讓母親殺只雞打牙祭。當年我就是從這個方向離開家鄉求學、工作的。路西則通向公社所在地,然后延伸到外縣乃至越南。實際上離開家鄉前,這個方向我最遠就到過8公里許的公社所在地 。
自有記憶開始,童年的生活似乎與這條橫亙在村屯的公路密不可分。我就讀的小學、附中就在屯西一公里開外,除了假期,每天都會和伙伴們在這路面上步行上學。
盡管是混凝土沙石路面,大晴天汽車一過便是滿天黃塵,但并不妨礙這段路承載起村民廣場的功能。這里氣候溫暖,從春天到秋天村民閑暇時都喜歡在戶外聚集聊天。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客運、貨運極少,所以幾乎從傍晚到第二天早上這條公路難得有行車,這路段便成為村民乘涼、聊天、開會的露天場所,同時也是小孩嬉戲打鬧的天堂。沒有任何玩具的孩子們乘著夜色在路上賽著摔礫石,數著誰摔砸出的火星多,或者追逐路邊的螢火蟲,直鬧騰到家里大人叫喚回家睡覺才戀戀不舍散去。
被車輪反復碾壓的礫石,久而久之變成指頭粗的渾圓石礫,就是我們半大小子玩彈弓取之不盡的彈丸庫,六七月份,兜里揣上滿兜小石礫,足夠我們鉆進玉米地里打半天麻雀了……
這條國道從東北向西南逶迤穿行在山間谷地里,南北側都是連綿不斷的石山和丘陵。小時候覺得各種各樣的傳說、故事、神仙、鬼怪似乎都藏在山的那一邊。上大學后聽到羅大佑的《童年》,才恍然大悟這不只是自己獨有的童年時光。
稍微長大的時候,有遠山深處外婆家的人來走親戚,不管大人小孩,即使正在酒席上,忽然聽到有汽車轟鳴聲傳來,他們也會一哄而散,離席趕到路邊觀看路過的汽車,不管是貨車還是客車,都會讓他們驚奇連連,嘖嘖有聲……這些親戚要翻山越嶺徒步走四五個小時才能看到公路,大部分人確實沒有見過汽車。我們屯的小子們便因此頗為自得,經常打趣他們沒見過世面,我的幾個表舅都三四十歲的人了,被小屁孩嘲笑也只能訕訕地笑著。
也好像因為有這條路穿屯而過,當年高考我破天荒地成為全縣第一人考到京城,家鄉的父老鄉親都恬然不以為怪,認為這里本來就有通向天邊的路,而其他不通公路的村屯沒人考上大學也理所當然。
隨著改革開放春風吹拂,大石山區老鄉對于開通公路有著更為切膚的執著和渴望,在我參加工作后,聽到家鄉其他村屯包括表舅他們自愿籌工籌勞開路、修路、硬化道路的消息不斷。有個四面環山的村屯,用了24年時間,愣是人工開鑿出460米的鉆山隧道,打通連接公路的通道,演繹了生動的現代愚公移山傳奇。
現在政府舉全力興修公路,無疑是造福千秋的善舉。
只是由于沒有產業的支撐,無法就近解決就業問題;大石區耕地貧瘠而匱乏,農業弱質化日益突出;同時教育、醫療優勢資源向中心城市集中的趨勢目前根本看不到改變,城鎮化潮流幾不可逆,所以盡管這些通向故鄉的路越來越寬敞,愿意踏上回程的人卻似乎在不斷減少,因此空村化的現象沒有減緩的跡象。
外出工作、務工,只要條件許可,都會想辦法在省城、地市買房,不濟的也想去縣城買套商品房。根據媒體報道,那個演繹現代愚公移山傳奇的村屯,全屯人口約500人,現在外出務工的近200人。筆者的老家小屯,目前留在屯里的人口不過總數的三分之一,而且幾乎全是“386199部隊”。
從老家往外走,不管乘汽車坐火車,要走多長時間,人們都滿懷希望,樂此不疲。
可回程呢?雖然路更好走了,可除了蜻蜓點水般地祭奠祖先、探親訪友,還有什么能挽留住人們匆匆忙忙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