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坐火車都需要證明身份的社會里,他們寸步難行。
他們,是中國尚存的1300萬“黑戶”,他們沒有戶籍資料,沒有戶口卡,也沒有身份證。所以,這個群體不能上學、不能工作、甚至不能結婚。
10月29日,十八屆五中全會公報中規定全面放開二孩。11月21日,公安部開始探討解決全國無戶籍人口的戶口登記問題。這之后,他們能否迎來“重生”的機遇?
“有身份證的事兒和我無關”
“我想買康泰克。”
“你有身份證嗎?”
“我沒有身份證,也沒有戶口。”
“康泰克屬于含麻藥品,你買不了。”每次去藥店買藥,22歲的李雪都會經歷這樣的尷尬,面對對方的疑問,李雪只能無奈地這樣解釋。
在李雪出生前,身患殘疾的父母以為憑借殘疾人的特殊性,能為二女兒換來一個合法身份。然而,這并沒有得到北京市計劃生育委員會的批準。事后證明,相關計生部門也并不認可。
就這樣,1993年8月11日,沒有身份證明的李雪在北京天壇醫院出生。
因為沒有戶口,李雪上不了學,只能每天呆在家里。“沒有朋友,也沒有童年,相當于跟社會脫軌了似的。”李雪的姐姐李彬覺得,妹妹小時候很膽小,見到陌生人總是怯生生的,不敢跟人說話。
這樣的自卑,在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副研究員萬海遠的“黑戶”調查里也得到了印證。
萬海遠發現,“黑戶”在心理上沒有認同感和存在感,心理健康程度普遍較低。“經常覺得郁悶和憂郁的比例超過34.6%和15.7%。”
日常生活中,李雪處處感受到沒有戶口帶來的不便和限制,尤其是隨著戶籍與越來越多的社會福利的捆綁,身份實名制滲透到生活的各個領域,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一切需要身份證的事情,都和她無關。沒去過博物館、沒住過旅店、沒有銀行卡、沒收過匯款、現在連快遞都寄送不了。
去年父親去世以后,家里的收入來源就只剩下母親每月720元的低保,李雪希望能夠早點自食其力,跟上同齡人的步伐。但是,她始終感受到自己與社會的脫節,社會在飛速前進,仿佛只有她陷入到戶口的陷阱中原地不動。
“現在連端盤子、搞衛生,都需要身份證。”李雪說。她用姐姐的醫療本看病,用姐姐的借書證借書,她作為姐姐的影子活著。
從李雪家走路到北京南站只有2.8公里,可是22年來,她從沒出過北京。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香山。
“只想要個結婚身份”
同樣因為沒有身份證,28歲的旅順女孩馮靜到現在還沒有結婚。
“因為我是個女孩,所以父母一直沒有拿錢給我上戶口,這么多年了,我也習慣了。”馮靜對法治周末記者說。
讓她難以接受的是,談到婚嫁也是因為沒有戶口,最后以失敗告終。
因為當年父母不愿意交社會撫養費作為超生孩子的罰款,28年過去了,馮靜和李雪一樣,也是個影子人。
電話那頭,馮靜平靜地像在述說別人的故事。
在有了第一個女兒后,做生意的父母一直想再要一個男孩來繼承家里的產業,“當時我爸媽想寧可交罰款,也要再生一個兒子。”馮靜對法治周末記者說。
所以,馮靜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家里的混凝土廠子破產了,家里沒有多余的錢為這個不期而至的女兒交上這筆社會撫養費。
于是,馮靜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是一個“黑戶”。“上學的時候,每次需要拿戶口本落學籍時,爸媽就只能多交借讀費。不管到哪個學校,我都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馮靜說。
好不容易讀完了高中,馮靜再也不想繼續上學了。“就算我考上了大學,沒有戶口,能去上嗎。”馮靜反問道。
高中畢業后,馮靜在親戚朋友的擔保下找了一份臨時工,在一家單位的食堂做保潔,但因為沒有戶口,馮靜不能參加保險。
因為沒有身份證,馮靜從來沒有坐過飛機,自從火車實名制之后,她連火車也沒辦法坐了。
盡管這樣,馮靜依然覺得,除了沒有什么安全感,其他的日子還是和別人沒什么區別。
直到3年前,她遇到了心儀的男孩,兩個人戀愛了一年,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馮靜才意識到,她沒有辦法結婚。
她沒有辦法說服男孩組成一個沒有婚姻的家庭,也沒有辦法為自己謀來一個戶口、一張身份證,在百般無奈下,他們選擇了分手。
“從那時候起,我意識到了,沒有戶口,意味著我永遠過不了正常人的生活。”馮靜說。
3年過去了,也有男孩追求馮靜,但她都沒有同意過。“同意了又能怎么樣,難道要告訴人家我們只能戀愛不能結婚嗎。”
28歲的年齡讓這個女孩對自己的婚姻大事有些著急,馮靜說自己的眼角已長了一條皺紋,不知道要長幾條皺紋后才能擁有一個能夠結婚的身份。
在家上學的“黑孩”
劉燦說自己曝光自己的孩子是“黑孩”也是需要勇氣的。
在論壇上找到劉燦時,劉燦已經在家里教孩子讀書兩年了。因為8年前和孩子的母親沒有結婚就生了寶寶,而兩個人又在孩子出生后鬧了矛盾,分手后女友把孩子留給了劉燦。
沒有婚姻,孩子就沒有出生證明,自然也就沒有戶口。所有應該享受的免費疫苗,劉燦的孩子都沒有機會。
“每次到了孩子該注射疫苗的時候,我都要到醫院偷偷找關系,自己花錢給孩子打針。”劉燦對法治周末記者說。
到了孩子上幼兒園的年齡,因為沒有戶口,公立幼兒園肯定是上不了,劉燦把孩子送到了費用不菲的私立幼兒園。
可到了上小學的時候,他只能通過多給學校交借讀費讓孩子上學。盡管這樣,只上了一年,孩子還是不想繼續呆在學校了。
“孩子和我說,不想在學校了,因為自己和其他的小朋友不一樣。”劉燦說,“現在的中小學學籍管理系統,讓沒有學籍的孩子寸步難行。”
為了不耽誤孩子的學習,劉燦決定,讓孩子退學,在家教孩子讀書。
劉燦介紹,孩子在家上學的學習形式:玩、學、鍛煉身體、體驗勞動。
主要說說“學”方面,現在孩子9歲了,學習的內容不多,每天聆聽跟讀20分鐘教材,讀加減法口訣,寫寫簡單的漢字,繪畫,學個人衛生常識、生活常識、安全常識。
為了不影響孩子的交際能力,劉燦會在外出辦事時方便的時候帶著孩子,“這樣可以接觸形形色色的人。還讓他跟我一起到廣場晨運和晚運,一起上街購物。”劉燦說。
劉燦本科讀的是師范專業,“我自認為教孩子沒有問題,只不過,長期待在家里,不和其他小朋友接觸,我還是怕孩子的心理成長會受到影響”。(應要求,部分受訪者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