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年過八旬的江西新干縣白馬村肖老漢和老伴兒,收到一個宛如晴天霹靂的噩耗:家中最有出息的三子肖文蓀,溺死在遙遠的廣西柳州市。此時,離三子客死他鄉已有5天時間,而離三子去柳州“當官兒”不到3年時間。
柳州市委副書記、市長肖文蓀的死,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意外。
11月3日,也就是肖文蓀溺水的前一天,柳州市2015年第四季度重大項目集中開竣工儀式在柳東新區舉行,肖文蓀出席儀式并講話。
一位參加了上述活動的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現場看,肖市長沒有照片上富態,穿得甚至沒有自己的秘書好。
這位知情者稱,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市長,感覺當天肖文蓀不是很有精神,不過講話時聲音還是非常洪亮。“他見很多工作人員站在挖掘機旁邊,便大聲喊他的秘書去通知那些人注意安全,離挖掘機遠點。當時我被這個小細節感動了。”
據柳州市公安部門透露,11月4日21時47分左右,肖文蓀落入柳江河中。經搜救打撈上岸后,送柳州市人民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一位當地官場的知情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肖文蓀是廣西壯族自治區的區管干部,柳州市沒有權力發布對此事的調查細節。不過,從他們了解到的情況綜合分析,基本可以判定肖文蓀是自殺。當然,其溺死的具體原因尚待官方公布。
廣西壯族自治區紀委稱,廣西紀檢機關未接到對肖文蓀的舉報,也未對其進行任何調查。
肖文蓀,從一個普通農村娃,蛻變為60后實權派正廳級官員,本來仕途前程無量,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溺亡事件中匆匆結束了51歲的生命,并留下了很多的問號。
大哥年少溺亡贛江
三湖鎮白馬村位于江西省中部,吉安市西北端,新干縣西北部。
1964年9月,肖文蓀就出生在這個小村子。
白馬村村民肖龍生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稱,肖文蓀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肖文蓀的二哥現在已經退休了,弟弟還在上班。他的父母都住在白馬村。
肖龍生介紹,肖文蓀的大哥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因為貪玩不慎落入贛江,溺亡了。“沒想到現在肖文蓀也溺水了。”
在鄉親們的印象中,肖文蓀是個聰明的孩子,非常爭氣。1979年,肖文蓀考取了西安冶金建筑學院環境工程系環境保護專業。考上這所學校時,肖文蓀剛剛15歲。
多位村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肖文蓀沒有官架子,對家鄉人也不錯,“很有人情味”。
現在北京工作的一位該村的年輕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1992年,他媽媽帶他去北京旅游的時候,肖文蓀還請他們吃過飯,肖當時在冶金工業部工作。
在多位白馬村村民的眼中,肖文蓀還是個大孝子,雖然工作忙,廣西離老家也很遠,但他每年都要回家看幾次父母,還會盡量在老家陪父母過年。去年春節前夕,臘月二十八,肖文蓀回到白馬村過年。
公開報道顯示,事發當日,肖文蓀還出現在公開場合。據《柳州日報》報道,11月4日上午,柳州市委書記鄭俊康主持召開市委常委會議,傳達學習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精神,肖文蓀出席此次會議。
有報道稱,事發當晚,肖文蓀與其秘書孫德強開車至柳江河邊。肖文蓀落水后,孫德強還曾打電話報警。多名前往事發地點參與救援的人員在岸邊還看到了孫德強。接警后,水上派出所、市管理執法局水上大隊、數支專業潛水隊都接到了通知,并集體出動進行搜救,河面警務船只的警燈不斷閃爍。
當晚23時30分許,落水者肖文蓀在附近水域被找到。次日凌晨2時15分,柳州市委辦對外發布報告:肖文蓀同志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死亡原因為淹溺。
11月6日,柳州市官方發布落水溺亡市長肖文蓀訃告稱,11月8日上午9時,在柳州市殯儀館大廳舉行遺體告別儀式。
肖文蓀的幾位親人來到柳州參加遺體告別儀式的次日,肖的親屬才把此事告訴了其八十多歲的父母。
肖文蓀的二哥說:“(此事)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天,現在整個家族還沉浸在悲痛氛圍中,特別是兩位老人。”
市長打破“零溺亡紀錄”
11月1日,《柳州日報》曾刊發報道《四處人工沙灘落水群眾無溺亡》,稱每年夏季,市區水域就成了游泳愛好者的樂園,落水者溺亡現象連年不斷。2014年溺亡人數為17人。柳州市體育局今年招募70名志愿者組成水上專業救援隊,自5月1日起正式執行4處人工沙灘的值守任務。至10月初,共救起落水群眾數十人,僅金沙角兩處人工沙灘就救起38人。歷年都有溺亡數字的上述水域,今年首度出現落水者“零溺亡”。
沒想到,這個紀錄被肖文蓀打破了。
一位知情者曾向媒體介紹,事發當日下午,肖文蓀去柳州市下轄的融水縣參加一個會議,晚飯都沒有來得及吃,就急著趕回柳州。肖文蓀當天下午顯得心神不寧,催促著要回柳州。到柳州后,當晚就和秘書到柳江河堤散步去了。
據多名參與搜救的人員事后介紹,他們前往參加搜救時,并不知道落水的人是市長,到了現場聽到議論才知道。當時,河面、岸邊聚集了大量參與搜救的公安、消防、武警、專業潛水隊及政府工作人員,現場也被警戒。
為了解彼時彼地的情景,11月13日晚10時許,《中國新聞周刊》來到事發地點——柳州濱江東路保利大江郡附近柳江河親水平臺。時間已經較晚,但柳江河畔跑步、垂釣、撈魚、散步者依然絡繹不絕。柳江河對岸是柳東新區,夜景迷人,燈火通明。
柳江河橫穿柳州城區,河畔有一條路供行人觀賞景色、休閑運動用,這條路跟柳江之間有鐵制的護欄,護欄高度在1.1米左右,大概到成年人腰部或肚子位置。
一位附近的居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肖文蓀落水的這個地方最淺,也就是一米多深,天氣好的時候水清澈見底,而其他的地方約有四五米深。“這個事情挺奇怪的,因為他溺水的這個地方,按道理無法意外溺水。”
另一位附近的居民稱,護欄這么高,而肖文蓀個頭又不很高,怎么可能“不慎落水”?記者看到,在河畔防護欄上,每隔一段距離,都寫有“禁止攀爬翻越跳水”的警示語。
有自稱親眼目睹事件的市民向媒體透露,當時,在事發河邊隱約看到有人欲爬護欄跳河,還看見有人在后面拉著他,沒過多久,圍欄上的人就跳進河里。落水者還在喊著“不要救我”,岸上和落水者在一起的人也只是喊著“救命”,沒有下水救助。
事發當晚,柳州警方接到群眾報警,稱在該地看到有人翻越護欄落入水中,警方接警后迅速出警。此后,柳州市委書記鄭俊康也來到事發現場,指揮救援行動。
一位附近的居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聽說當晚有個釣魚的人,見有人掉進河里,立即扔了魚竿,跳進了水里救人。
國企反腐聯想
柳州當地的一家廣西最大的國有工業企業被查,也有人將肖文蓀的死與此事聯系了起來。因為無論肖就任廣西國資委主任時,還是其任職柳州市市長時,都對這家企業給予了很大的關注。
公開簡歷顯示,2009年11月至2013年1月,肖文蓀任廣西壯族自治區國資委主任,此后調任柳州。
今年7月17日,廣西紀檢監察網在其官網發文稱,當日,2015年自治區黨委第二輪巡視工作動員部署會在南寧召開,安排部署對廣西柳州鋼鐵(集團)公司、廣西魚峰集團有限公司、廣西機場管理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等16家區管國企開展專項巡視。
10月27日,《廣西日報》發文《廣西柳州鋼鐵(集團)公司:“靠鋼吃鋼”“多吃多占”問題突出》,這篇文章稱,10月23日,自治區黨委第八巡視組組長黃若萍、副組長蒙恒干向柳州鋼鐵(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潘世慶反饋了專項巡視情況。在巡視組的通報中,對柳鋼的用辭異常嚴厲。
巡視組的通報說,柳鋼對黨風廉政建設工作重視不夠,對紀委工作支持不力。一些領導干部組織紀律觀念淡薄,有的對原主要負責人嚴重違紀違法案件反思不到位,認識不清;有的存在擅自改動領導干部個人有關事項報告表、隱瞞報告事項等問題。存在頂風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問題。執行招投標制度不嚴,大部分項目特別是建設項目沒有采取公開招標。存在“靠鋼吃鋼”關聯交易、利益輸送、侵吞國有資產等問題。風險防控不嚴,造成國有資產重大損失。存在管理人員違規享受福利待遇問題,“多吃多占”現象比較突出。違規選人用人,個別人帶病提拔。
公開報道顯示,不管是在自治區國資委主任任上,還是在任柳州市長期間,肖文蓀都曾多次視察柳鋼。
此外,市長溺亡事件發生后,一則兩年前的網帖也再次被人翻出。
2013年2月18日,網友“西捕西捕”在某論壇發帖稱:國資委肖文猻(應為“蓀”)等人縱容黑惡貪腐勢力,在國有企業改制的過程中巨大國有資產既不經過清產核資,也沒經過任何合法程序,甚至連賤賣都不算,就無償被公司領導人吞掉了。
但該舉報信除了指控外,并無任何相關材料佐證。
上述知情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作為廣西最大的工業城市,柳州的工業經濟總量居廣西首位,約占廣西總工業的1/4。作為一市之長,又做過三年多的自治區國資委主任,來到這樣一個工業城市,重視柳鋼的發展也無可厚非。自治區巡視組指出的柳鋼存在“靠鋼吃鋼”關聯交易、利益輸送、侵吞國有資產等問題是否與肖文蓀有關聯,未有證據支持。
秘書履歷受關注
1983年8月大學畢業后,肖文蓀進入當時的冶金工業部建筑研究總院擔任助理工程師。4年之后,他進入冶金工業部干部司,由此開始步入仕途。
1997年,肖文蓀升任冶金工業部人事教育司機關人事處處長(正處級)。一年后,根據國務院的機構改革方案,冶金工業部改為國家冶金工業局,肖文蓀成為該局首任人事司機關人事處處長。1999年7月,肖文蓀調任國家經濟貿易委員會,任辦公廳正處級秘書,并在3年后成為國家經濟貿易委員會辦公廳助理巡視員。
2002年9月,38歲的肖文蓀成為國家經濟貿易委員會辦公廳助理巡視員。同年12月,肖文蓀離開北京,任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政府辦公廳副主任、黨組成員。2004年6月至2008年6月,肖任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政府副秘書長。此后,他歷任廣西壯族自治區統計局局長、廣西國資委主任等職。2013年1月,他調任中共廣西柳州市委副書記,2月份任柳州市市長。
一位知情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肖文蓀仕途中的秘書履歷非常引人關注。“他雖是農村出身,但是也算是有背景。這個背景主要是他1990年代初期在中國的冶金系統,與一位官員建立了很密切的關系。他當過該官員的秘書。”
避免輿論的無謂猜想
北京、南寧、柳州,在肖文蓀的仕途中,經歷了這三個城市。
一位知情者稱,肖文蓀是個“空降官”,在柳州為官僅僅兩年多時間,“如果不是這次溺亡事件,柳州當地人也沒多少人知道他。”
評論人劉雪松稱,柳州市長溺亡能引起如此大的波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十八大以來,“打虎拍蠅”的高壓反腐態勢確實讓一些問題官員飽受壓力,出現了一些畏罪自殺或“利他性”自殺,于是,一旦出現官員非正常死亡,給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人肯定有問題了”。
“誠然,依照刑訴法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死亡的,就不再追究刑事責任,這也許是造成部分問題官員自殺的原因,但不能就此認定所有非正常死亡的官員都有問題,都是貪官。”劉雪松說。
針對近日曝出的一系列官員離奇死亡事件,國家行政學院教授楊小軍撰文《官員非正常死亡,調查結果不應總是在路上》,文章指出一些官員的死亡背后,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因為政府部門對這類事件的處理保持著“低調”語焉不詳的慣性態度,容易讓公眾誤解為事件背后可能另有隱情。“這既是對那些沒有‘問題’的死者的無謂傷害,也會讓政府公信力大打折扣。”
截至《中國新聞周刊》發稿時,關于肖文蓀的死因仍未見官方披露。
作為最直接的目擊者,肖的秘書孫德強至今未在公眾面前講述任何細節,他也只是被官方通報稱“其并未失蹤,仍在正常上班”。
有分析認為,肖文蓀之死,不應該因為“死者為大”而將所有疑點打包蓋棺。如果官方在已有事實的基礎上第一時間向社會發布死因,不僅不會損害政府的形象,反而會增加政府的公信力,避免輿論的無謂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