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岡,一個中部欠發(fā)達的小城,長期以來,最醒目的不是它的GDP和政府大樓,而是它的學校——黃岡中學。“再窮不能窮教育”,在這里似乎得到了完美的詮釋。光是已成天上月亮般難攀難折的清華北大,這個中學就曾經每年出產過令人咋舌的三位數的錄取新生。學生苦讀,教師苦教,家長苦幫,“三苦”牌讀書法,讓這所中學成了應試教育的淵藪。里頭的學生控訴過,12年前,著名網友“西門吹雪”一篇名為《黃岡中學:我的地獄生涯》的帖子在網上被炒得火熱;外頭的學生也跟風抱怨,誰沒做過被出版商炒得漫天飛舞的“黃岡金牌試卷”之類的題目呢。
因此,每當要把應試教育拎出來批上一批,黃岡中學就會成了一個現成的靶子。然而,現在這個三苦牌學校的輝煌已在漸漸褪色,媒體驚異地發(fā)現,它的北清錄取新生,已經降到了個位數。
可是,聽聞此訊,讓人并無欣慰,反而更加憂心忡忡。
黃岡的三苦牌神話,代表著貧寒子弟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那一線微茫的希望。對這些經過千挑萬選才有幸進入黃岡中學、來自農村的聰明孩子來說,除了苦讀,沒有其他出路。改變個人和家族的命運,成了他們唯一的學習動力。諸如某個貌不驚人的女孩子,通過競賽金牌或優(yōu)異高考成績進入清北、留學北美,并最終學有大成,接得老實巴交的農村父母去城里享福的故事,對苦讀中的孩子和家長,都是極其美好且值得效仿的傳說。更令人興奮的是,成功者在黃岡中學是連綿不斷,數量驚人的,進了這所中學,幾乎就是家族榮耀的保證,它成了農村貧寒家庭心目中的圣地,它把應試教育所能達到的成就推向極致,也就順理成章了。
那么,黃岡中學今日的失落,真的意味著應試教育的倒掉,并應該歡呼嗎?事實上,黃岡的金牌教師們正因待遇等問題,悄悄向武漢深圳等大城市飄移,大城市的孩子們既得“素質”之地利,又得黃岡“應試”之助力,如虎添翼,再從農村孩子的教育土缽中分走所剩無幾的一杯羹。
頭懸梁錐刺骨的精神,通過三字經的傳布,激勵了古往今來的貧窘子弟。頭懸梁的孫敬,苦讀而成漢代大學問家,引得諸生負笈拜師,跟他繼續(xù)苦讀;錐刺骨的戰(zhàn)國窮生蘇秦,日后舌燦蓮花,縱橫天下,拜六國相印。這類脫胎換骨、鳳凰涅槃的故事,一直是激人向上、教育為王的正能量。
眼下,素質教育與應試教育的此漲彼消正成趨勢。高校自主招生面積日益擴大,在要求綜合素養(yǎng)和從容應對的名校面試中,埋頭苦讀的農村學生與見多識廣的城市學生的差距日益懸殊。大學,特別是名校中的農村學生以及貧困學生的比例日漸縮水,有的學校已經到了連助學金都無人申領的地步。而一些農村學生扎堆兒的三本院校學生畢業(yè)即失業(yè)的現狀,也讓他們的弟妹發(fā)現,讀大學不如早點進城打工,因而徹底喪失了學習動力……
這真的是素質教育的進步嗎?進步就意味著犧牲教育公平嗎?
如果,頭懸梁之類的苦讀,對貧寒學子的刺激作用真的失效,我們將會感到刺骨的錐心之痛:這絕非素質教育的勝利,而是教育公平的沉淪。
從這個意義上說,頭不懸梁,錐仍刺骨。請給農村孩子留一扇接受優(yōu)質教育的門窗吧,不管是以素質還是應試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