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工不到一小時,衣服就全濕透了”
推遲下午上班時間,仍難耐高溫,不喝水話都說不出來
今年的酷暑,來得似乎早了些。夏至未到,重慶便連續出現35℃以上的高溫,山城成了名副其實的“火爐”。
就在人們坐在清涼的空調屋里,抱怨高溫天氣的同時,大樓外、馬路邊、工地上,許許多多農民工頂著烈日,揮汗如雨。他們承受著怎樣的辛勞,又有著怎樣的苦衷與期待?
6月21日,下午4時,重慶戶外溫度超過40℃,新鋪的瀝青路被陽光烤得發軟。
渝北區洪湖東路上,一名頭戴大檐草帽、身著橘紅色工作服的環衛工,正清掃著路邊垃圾。見記者上前詢問,環衛工忙將肩上斜挎著的軍用水壺舉起,咕咚咕咚連喝幾大口,“不喝水,話都說不出來。”
她叫甘邦瓊,今年38歲,老家在四川宜賓農村。“工作倒是簡單,清潔這條約1.5公里長的馬路。”她說,可路上行人不斷,樹葉也不停落下,一天下來,需要反復掃上七八個來回。往常下午的上班時間是1時30分,最近已調晚了兩小時。
“早晨出工不到一小時,衣服就全濕透了。”穿著長衣長褲,甘邦瓊臉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流,“要是穿短袖,皮膚肯定會曬傷。”她去年9月才做環衛工,今年夏天還沒過,臉已曬得黝黑,“今年回家,閨女怕是認不出我了。”
正說著,一輛大貨車上掉下一大塊塑料垃圾,留在馬路中央。“又得去撿回來。”甘邦瓊將工具擱在路邊,一趟小跑過后,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止不住用衣袖擦臉。晃晃水壺,水已剩得不多,沒敢再打開。
6月22日凌晨,山城終于迎來了一場久違的大雨。可中午一過,太陽又高懸在了空中。天氣由陰轉晴,建筑工徐民科的心情卻由晴轉陰,“對我們來說,夏雨貴如油啊!”
徐民科所在的是中建三局國金中心項目工地,高溫天氣以來,下午上班時間已推遲到了4時30分。時間可以調整,工程卻不能停。出工時,徐民科要把1500毫升的大水壺接滿熱水,一天下來,能喝兩壺;上午干完活,工服便浸出白色的汗漬,下午又得再換一套。
讓他高興的是,工地宿舍里安了空調,下班時可以享受清涼;單位也發放了人丹、藿香正氣水、清涼油等,可隨身攜帶,防止中暑。
“打工越來越舒心,但我們這代人,最后還是要回到農村去”
務工環境改善,省吃儉用但仍難在城市立足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甘邦瓊回到附近住處——她愛人所在工地的夫妻房。已至飯點,記者請她和幾名伙伴一同吃個便飯。點菜時,幾個人一直在講“吃多少點多少,千萬別浪費”。一頓飯下來,盤子吃得干干凈凈。
“這是我第二次下館子。”在重慶近一年,甘邦瓊只在過年單位聚餐時進過飯店。每晚下班,甘邦瓊基本都窩在宿舍看電視,或者和工地上的人聊聊天。逛街、看電影,城里人慣常的娛樂,與她幾乎無關。腕上戴的銀鐲最值錢,不過300元,舍得買下它,還是因為聽說銀器可緩解胳膊疼痛。
“就算不打牙祭,平日花銷也不少呢。”來自合川農村、44歲的王昌貴算了一筆賬:早飯基本是面條或煎餅,一頓飯需要5元;午飯在外面吃快餐,兩葷兩素,10元一份;晚飯則在工地食堂解決,也是10元;天熱,午飯和晚飯他都會再買上一瓶3元的冰啤酒,慰勞一下自己;再加上一天一包香煙支出10元,41元基本是他日復一日的穩定開支數額。其他個人支出,基本沒有。
其實,王昌貴賺得不算少。他在建筑工地做技術工,工資論天算,一天240元。趕上活多,一月能賺七八千元。當然也有整月不開張的情況,一年下來,收入三四萬元不成問題。
之所以不舍得花錢,概因一家老小都在等他寄回的生活費。大兒子19歲了,眼看就到結婚的年齡,“現在農村介紹媳婦,別人上來就會問,在場鎮上有沒有房子。一套房得花二三十萬元,不攢錢怎么行?”
幾位農民工普遍反映,這些年外出務工的環境在逐漸改善:以前,還經常有老板欠薪,現在政府查得緊,基本都能及時拿到工錢;以前,干完活只能用涼水沖澡,現在能洗上熱水澡。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收入在穩定增長。前兩天,甘邦瓊還聽說,今年重慶的高溫補貼標準要提高一些。
但對很多農民工來說,返鄉養老的人生歸宿,并沒有真正扭轉。
“主城建了許多公租房小區,環境好、租金也便宜,我以前有幾個工友住了進去;也有些工友的孩子轉到城里的農民工子弟小學上學,興許以后更有出息。”
與那些正逐步融入城市的農民工不同,王昌貴跟這個朝夕相處的城市似乎還隔著一道門:住的是工地免費宿舍,子女也都留在老家上學。在他看來,建筑工流動性太大,很難安頓,而根本原因則是收入水平仍難在城市立足,“這些年打工越來越舒心,但我們這代人,最后還是要回到農村去。”
走訪中,問起好幾個農民工關于社會保險的問題,得到的回答均是“不太清楚”。有農民工講,“我只關心能到手多少錢,什么五險一金都無所謂。”也有人說,“40多歲還不到考慮養老的時候,到了快60也來得及。”48歲的徐民科倒是在農村老家買了養老保險,每月繳100元,但未來能拿多少養老金,他也說不上來。
“沒文化,沒技能,不充電就會被社會淘汰”
中年農民工多將希冀寄托到下一代人身上
盡管眼下干的電焊工作同樣要經受高溫,但22歲的新生代農民工胥超身上,卻呈現出與中年農民工明顯的差異:對個人未來,有著更清晰的規劃;對知識技能,也有著更強烈的渴望。而這一切,源自他早日掙脫“賣苦力、砸汗珠”狀態的想法。
“我打算將來做出租塔吊的生意,先花10萬元買臺二手的,再慢慢做大。”每晚下班后,胥超都會回到工地附近的出租屋,打開電腦上網,最常去的網站就是百度塔吊塔機貼吧。他計劃,明年去重慶廣播電視大學讀個夜校,學工商管理,期待能對日后做生意有所幫助,“再不充電,就會被社會淘汰了。”
來自重慶市人力社保局的數據顯示,2012年底,在重慶打工的農民工已超622萬人,主要集中在體力型和對技能要求不高的行業中,其中建筑業為第一用工大戶,占比27.6%,制造業、居民服務業分居二、三位。文化程度方面,小學畢業的占18.3%,主要是45歲以上的老一代農民工,高中及以上只占1/4。
“在高溫下從事重體力勞動的農民工,具有歲數不再年輕、文化程度不高、勞動技能欠缺等特點。”重慶市社科院專家王秀模這樣分析道。這部分農民工也大多能達成與王昌貴一致的共識,“沒文化,沒技能,不充電就會被社會淘汰。”
據重慶市人力社保局農村勞務處副處長張德祥介紹,近年來重慶一直在加強對農村轉移勞動力的技能培訓,如農委陽光工程、扶貧雨露計劃、農村移民培訓、建委惠農計劃等,近5年來共培訓農村勞動力202.8萬人次。
“要改變高溫下農民工的境遇,眼下首先要加強安全生產監管、引導督促用工單位改善生產生活條件。”王秀模說。重慶安監部門采取了抽查監管和接受舉報等措施,確保高溫補貼落實到位。王秀模認為,更重要的在于提高技能培訓的針對性和有效性,并進一步做好社會保障工作,如提高社保標準、暢通異地流轉渠道等,逐步讓農民工享受到與城鎮職工同等的待遇。
采訪中,眼下一時難以告別辛勞的中年農民工,多將對美好生活的希冀寄托到下一代人身上:徐民科的女兒,中職畢業,在主城一家理發店做收銀員,一周能休息兩天;甘邦瓊的女兒,在廣東一家制衣廠打工,不用風吹日曬。至于他們自己,正如王昌貴所講,“苦點、累點,也都習慣了。不管干什么,只要能多攢點積蓄,減輕子女壓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