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在城市長大,總覺得城市化與我的關系不是太大。直到在北京生活了10年,直到兒子上小學,我才感到我是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的一份子,不可避免地被裹挾其中,也深深地體會到大都市教育、房租帶來的壓力。
入學
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孩子的教育是我和老公最為重視的一件事情。由于居住小區位于北京五環外,雖然所屬地區還是朝陽區,但周邊基礎設施完全和房地產的發展不可同日而語,一條兩車道的小路,從我們第一次去看房到如今八年的時間,隨著周邊涌入更多的居住人群越發擁堵不堪,現在幾乎每天都能登上北京交通擁堵的明星路段。和道路一樣沒有變化的是,這里唯一的一所小學就是原先為解決該地區所屬鄉鎮兒童上學的鄉小學。小區物業的維修工曾經在給我們做維修時感慨:“即使這樣的小學也不是想上就上的,一方面要等名額,另一方面還要交贊助費,我兒子直到八歲才上一年級。”對于維修工的境遇,我們同情之余更多的是驚訝:一所鄉小學入學竟然如此難!那么,兒子該去哪兒上小學?后來,我們打聽過公辦的、民辦的,在當時北京房地產還不限購的情況下,還專門去看一些可以上名校的樓盤,一方面高昂的房價把我們擋在了外面,另一方面,總覺得不是很靠譜。
轉眼到了2010年,兒子6歲了,就在時間已經不再容許我們有更多的考慮之時,一位朋友給我們找到進入一所好學校的途徑。當時全家激動不已,雖然要付一大筆贊助費,鄰居們都覺得不值,但我們覺得,兒子能得到好的教育,一切都值得。
報名之前,就像許多求職者一樣,學校要求遞交孩子簡歷。還沒上學,哪有什么簡歷呢?還好,兒子學過一年多的鋼琴,還通過了二級考試,總算有項所謂的特長。另外,老公也發揮了“聰明才智”,竟然把兒子的簡歷寫得既貼合實際,又有聲有色。之后,是一段讓人焦急的等待,直到接到學校通知,7月份某天帶孩子去面試,我們才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
報名那天,當我們來到學校門口,已經人山人海。和一些家長交流后,我們才知道,大家都是學區外的,而且這是當天面試的第二波。這個消息對我來說不啻像晴天霹靂:這么多的孩子,兒子能被錄取嗎?等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第一波孩子和家長出來后,我們才進入學校指定區域進行考核。家長要父母同時到場,帶著各自的簡歷以及最終學歷證書等現場進行核對。以前我和老公的學歷都只為自己所用,這次開始給兒子派上用場了。孩子考查的內容是認字、加減法、簡單的體育運動等。回家的路上,能不能被錄取還是讓我擔心不已,這種“擔心”并不只是我才有的,當時有家長看到現場那么多人時,直接提出只要孩子能被錄取,可以給學校更多的贊助費。
老天保佑,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忐忑和焦慮之后,我們終于拿到了那張紅色錄取通知書。那一刻,我高興地跳了起來,為兒子能夠順利進入好學校感到慶幸,那種興奮似乎超過了自己以往的任何一次錄取。
搬家
學校的事定下后,接下來要考慮的就是搬家了。從我們自己家到學校來回70多公里,在北京這樣的交通環境下,在學校附近租房是唯一的解決辦法。8月的北京驕陽似火,連續幾個周末,我和老公到學校附近看房。中介帶著我們看了兩三套房就不再看了,對他們來說,學區附近房源緊張,不怕租不出去。盡管知道附近都是老舊小區,但小區環境、設施的落后和那高昂的房租還是讓我們感到了極大的落差。看了兩三次,我們劣中選優,以每月租金4300元租下了一套100平米的兩室一廳。
同事朋友聽到這個租金都覺得至少租的是公寓,說我們有錢,但實際并非如此:這是上世紀90年代初的單位房,冬冷夏熱,廚房臟亂不堪,衛生間連個門都沒有……不租怎么辦呢?搬家前,我特地找小時工做了大掃除,還在家里事先給媽媽打了“預防針”,說這里環境雖然不好,但已經是周邊看過的最好的房子了。但當媽媽和兒子進入這里的小區、樓道和房間后,他們的不滿似乎越來越大,兒子吵著“我要回家”……好歹人的適應性是很強的,就這樣,兒子上學了,我們一家人也因此住進了北京著名的核心區。
與房東的租期是一年。盡管這里的房租在我們看來已經高不可攀,但這一年中,北京的房租和房價坐上了“火箭”,每每在樓下看到中介放在路邊的房租信息板時,持續飆升的價格讓我膽戰心驚。果然,房東獅子大開口,每月租金漲到5000元,本想商量看能否少點,但房東說:“以前就給你們便宜了,就這價,不行就走人。”就這樣,我們和前面一個租戶一樣,面對房東的強勢只有搬家。
和第一次來這里租房一樣,仍然是8月,天氣也仍然像個大蒸籠。對我來說,不僅是天氣熱得讓我受不了,心里的那份焦急更是火上澆油。距離租期已經不到兩周時間了,每天下班后,我和老公草草吃完飯,就騎著自行車帶著兒子找中介、看房。穿梭在中關村的大街小巷,看著一棟棟亮著燈光的樓房,我們只希望找到一片落腳地。幾處房子看下來,租金都不菲。在臨近租期的那兩天,我們決定租下離學校最近的一處房子,60平米,每月4100元。這是我們看過最便宜的了。這套房子應該是上世紀70年代建造的,兩個房間,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沒有客廳,只有一個狹窄的過道,也沒有陽臺,所以晾曬衣服一直是件奢侈的事情。這房是房東買來為孩子上學用的,租期只能1年半,并且房間內不提供任何生活設施。所以,我們要搬兩次家:一次是把現在租房的生活用品搬過來,此外,還要將原來家里的床、衣柜等家具搬過來。雖然這樣,我們還是覺得好,主要是接送孩子方便,步行5分鐘就到,省卻了來回路上堵車的麻煩,即使不接送,兒子也能自己上下學。
經歷了兩次的租房、搬家,個中滋味難以名狀。不過,兒子似乎長大了,懂事了,每次去超市總是挑價格便宜的商品;暑假里,不到特別熱不讓開空調。我想,這對他來說也是件好事。這幾年,我們沒有旅游過,生活上能省則省。今年,我把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這樣我們就不那么緊張了。隨著兒子成長的需要,我想帶著兒子去旅游,也讓他坐坐飛機。
“媽媽,明年我們的家會在哪里?”一天晚上,兒子的疑問再次挑起了我的憂慮:還有不到4個月,租期又要到了,我們將再次面臨搬家。“兒子,媽媽也不知道。不過,我們一定會找到家的。”
當調皮成為一種標準
剛進入一年級那段時間,兒子很不適應。老師責怪我們沒有讓兒子上學前班,可是當時小區附近沒有學前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覺得沒這個必要。男孩子天生的愛動讓他上課總管不住自己,另外,課間和同學打打鬧鬧、下樓梯不是走下來而是蹦下來這些“違反校規”的事情總是讓我們受到批評。后來放學接孩子時發現,班上其他孩子和家長以及其他班的孩子和家長也總是被老師訓斥,我們好像還算好的。每當我們解釋時,老師都準備好了無法辯駁的理由。漸漸地,家長們找到了“竅門”,變得“聰明”了:孩子接了就走,別問在校情況,我在幾次接孩子時也發現:向老師詢問孩子情況時,家長往往笑臉相問,聽到回答后不是目瞪口呆就是驚詫不已。前不久召開的家長會上,每科代課老師第一句話幾乎都是:家長們對我們學校和老師特別放心,從來不問孩子情況。聽后,家長哄堂大笑。哎,這不也是沒辦法嗎!
老師總說兒子在校調皮,處于“七八歲狗都嫌”的階段,哪有坐著不動的?讓我不太理解的是,現在“調皮”已然成為老師劃分孩子好壞的標準。最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兒子在一次校內意外傷害后,老師竟然以“調皮”為由將責任都推到了我們身上。
那是一年級下學期,下課隨班級隊伍回教室的路上,兒子被一個四年級男孩撞倒,由于沒有老師跟著,那個男孩當場逃脫。醫務室認為孩子是脫臼,建議班主任帶到附近醫院就診。接到老師電話,我一時難以回過神來。頂著大風,我騎上自行車向醫院趕去。那段路是我走過“最遠”的。看到兒子肩膀脫臼的那一刻,我還是被嚇著了。兒子見到我委屈地大哭起來。班主任說,這家醫院說看不了,要去專科醫院。可是,從門面看,這也算是區域內挺有規模的醫院了。于是我決定先騎車帶兒子回家,再開車去其它醫院。那天,天氣很冷,風也很大,老公正好出國了,父母也不在北京,只有我一個人,連急帶嚇,我只覺得六神無主,渾身冒汗。后座上,兒子一直哭著說胳膊疼死了。沒辦法,我一邊騎車,一邊向朋友求助。因為知道北京醫院看病難,所以我想借助朋友在醫院有熟人,能夠盡快給兒子復位,但結果卻讓我始料不及。
這是一家全國性的部隊醫院,骨科科室主任很熱情,簡單詢問情況后,立刻給孩子復了位。胳膊是復位了,但伴隨復位的是兒子凄慘的哭聲。整個下午,醫院大廳都響徹兒子的哭聲。后來,護士說既然這樣就說明胳膊應該有問題,最好拍片檢查。兒子似乎怕了,堅決不讓我去找醫生。后來我堅持去開了檢查單,但醫生說,還是回家休息,如果有情況再來找他。
回家的路上,兒子說:“媽媽,我要累死了,我想睡覺。”是啊,從我見到他到現在,他已經哭了4、5個小時了。歪在后座上,兒子立刻睡著了。晚上,看著已經睡熟的兒子,我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淚不停掉了下來:我為自己無法保護兒子感到內疚,我只覺得諾大的北京只有我和兒子兩個人……
過了兩天,老公終于回來了,我也終于有了依靠。可是在這幾天時間里,兒子始終不讓別人碰他的胳膊。我們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總覺得兒子被嚇到了。校醫務室意識到兒子不僅僅是脫臼,建議我們再去醫院檢查。來到積水潭醫院,雖然才九點鐘,普通號、專家號都沒了。情急之下,我們想到特需門診(一次掛號費300元),號是掛上了,但要下午4點半以后才能看。下午4點鐘我們再次來到醫院,檢查結果是骨折。這個結果讓我想大哭。我不明白的是,為什么此前那家所謂的全國性醫院、那位博士頭銜的科主任會說沒事?我明白的是,兒子為什么會撕心裂肺地哭了一下午!由于掛不上普通號,我們在特需門診總共看了五六次,只掛號費就近2000元。由于是外地戶口,所有報銷的渠道幾乎都被堵死了。而學校那邊,老師說找不到肇事的孩子,出事地點沒有錄像。我和老公也考慮,如果去找學校,可能對兒子今后不利,還是認倒霉算了,只要兒子恢復健康就好。
二年級開學前,班主任打來電話詢問兒子是不是恢復了,這讓我很感動,但后來老師說,我們應該管好孩子,他平時太調皮,這事我們應該反省。我們可是受害者啊,當時兒子走在隊伍里,和調皮有什么關系?難道說,張妙被害是因為當時她走在藥家鑫旁邊造成的?……
直到今天,每每看到兒子的胳膊,我都內疚不已,怪自己太沒用,不能給兒子一個公道。從那以后,每天回到家,只要看到兒子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不得不上的課外輔導班
兒子接受能力還算強,無論大考、小考,成績還不錯。我們覺得,學校在學習方面已經抓得挺緊了,各方面要求也高,跟著學校學就行了。一年級除了繼續學鋼琴,兒子沒有參加任何輔導班。然而剛上二年級,學校就進行了奧數選拔。沒有學過任何奧數,自然選拔不上。與家長們交流得知,如果能夠進入學校的奧數班,小升初就不用愁了。突然間,我感到,小升初的壓力已然來臨。于是,我們立刻給兒子報了班。兒子對奧數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和愛好,我想這是遺傳了老公數理化方面的優良基因吧。經過一年多的學習,兒子由提高班被老師推薦進入尖子班,與此同時,學費也由原來的1000多元提高到近3000元。原來利用周末時間學習,現在則要在平時放學后去學,因為要“陪讀”,每到這一天,老公都要提早下班。
前不久,當取消奧數的消息傳來時,我對兒子說不用學了,兒子卻說:“不行,老師說了,奧數就是加多寶,換名不換料。我不學就會落后的。”愿意學就學,只要喜歡就好。另一邊,家長會上,數學老師說,學不學奧數,家長自主決定,不過進入高年級,每天會給孩子出一道奧數題。所以,奧數還得學。
在英語方面,我們也一直堅持學好課內。沒想到,今年剛進入三年級,就像當初奧數一樣,學校突然進行了英語選拔,選拔資格是在校外至少通過劍橋英語二級以上的。這次,我們連選拔資格都沒有。對此,我和老公無語。一直對是否報班學英語猶豫不決的我,毫不猶豫地帶上兒子走進了已經開課一個月的課外班。劍橋英語的教學體系、內容和校內不一樣,同時要求大量的單詞背誦,因此,兒子必須從劍橋一級開始學起。
走進教室,我發現,除了兒子是三年級的,其他孩子幾乎都是一二年級的。20個孩子加上家長,教室里坐得滿滿的。課堂上,老師全英教學,課堂氣氛很活躍,可是剛開始學英語的孩子聽不聽得懂?兒子說,能夠猜出一些詞的意思,但不能全部聽懂。課堂中間,坐在第一排的小女孩突然哭了起來,走到媽媽身邊,她說:“我不愿意學了,我要回家。”媽媽說,“不學怎么行呢?”看著那個小女孩,我覺得既同情她,又很無奈:對于一個一年級的孩子,這種英語學習不是那么容易,一課下來,需要背誦20多個單詞,還有時態和短語。此外,漢語拼音與英語字母之間“打架”,對于已經三年級的兒子還常常混淆,更何況一年級的孩子呢?后來,由于學習時間是在工作日,兒子就由外婆帶去,我沒有再見到那個小女孩,但是她那張帶著淚珠的臉卻永遠留在了我的腦海里。
現在,不論是平時,還是周末,我們一家人就是圍著兒子的學習轉,更確切地說,現在的一切都在為小升初做準備。每天時間都很緊張,感覺比自己當年高考還厲害。大量的書寫讓兒子的右手中指起了很厚的糨子,“脖子累死了”。可這就是現實,我們又能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