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經歷過艱難得多的歲月,今天的世界有很多比我們艱難得多的國家。但我們執著于對自我當前具體問題的修正,相對從容地設計國家的未來,這樣的時候在中國近現代史上并不多。一百幾十年以來,中國的命運總是很緊迫,本月剛剛追憶的九•一八事變,是我們那段歷史忙于求生的縮影。
中國有點像一個現代國家了。我們大談環保,不斷逮捕“有功”、但卻腐敗的官員,每一起安全事故都激起輿論的抨擊和追責。很多危機讓輿論興奮,甚至被輿論添油加醋,但中國社會已經很久不再有1931、1941、1951、1961那些年份里刻骨銘心的急迫感了。中國的過去總有巨大的陰影從外部壓迫我們,它們耗掉了我們的精力,塑造了我們對時代的感覺。
今天的中國依然面對壓力,但中國應對壓力的能力,自近代以來第一次變得相當充裕。這使得過去邁不過的坎,今天不再那么驚心動魄。或許可以說,自新世紀以來,中國遭遇的所有外部挑戰都有些虛張聲勢,它們不太可能讓中國傷筋動骨。
中國社會的注意力在大規模向國內問題轉移,它是中國的進步,也是我們很不熟悉、不知道福禍將怎樣安排比例的“新生活”。窮日子能過,好日子反而過砸了,這樣的例子無論是個人還是國家,都不難找到。
最近二三十年,中國走了與世界大多數國家都不一樣的獨特道路。獨特就是風險,獨特環境對失敗的忍耐度往往最低。盡管中國這些年的成就比比皆是,但中國的問題顯得更加突出。中國今天遭到的很多批判,是中國在國家道路上“標新立異”的代價。
在20多年前冷戰結束的大背景下,不同的選擇制造了不同的發展節奏和命運。而選擇既有人為的力量,也有歷史的規定。回溯過去一個乃至幾個世紀,也是大致如此。從大歷史的視角看,沒有國家會永遠幸運,一個好的國策首先致力于當代國民的福祉,盡管歷史的價值觀不由當代人決定,歷史評判的標準顯得苛刻而混亂。
中國當前的價值評判體系,出現各種標準的激烈競爭。當代的,歷史的,中國人本位的,西方或世界全景的,都在強調自己的正宗。中國社會的開放和成長,造就了這一罕見局面。唯心主義在中國重新盛行,愿望和口號常常比事實更有力量。
中國其實從來沒有徹底實事求是過,百分之百做到實事求是的國家,或許根本就不曾有過。準確認識時局和自己,對中國人來說永遠都是挺難的事。我們做得挺差勁時,會自我感覺不錯。我們做對了時,又會缺少自信和堅持。近代以來失敗太多,成功太少,深刻影響了我們的判斷力。
但中國大概不會太脆弱,中國的大和厚,總是生出問題,但它消化問題的回旋空間被歷史證明是驚人的。很多小事在中國變成了大事,但再大的事在中國最終又大不到哪去。中國不那么容易啟動,啟動了也不那么容易停下來。這是中國最獨特的地方,盼中國一帆風順和盼中國崩潰的人,都應清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