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祿勸縣城37公里的團街鄉運昌村,村民黃文俊站在自家養殖場前一臉愁容。為了解決1500頭豬的用水,他與父親多次與鄉政府協調,而每次對方都是“愛搭不理”。迫不得已,黃文俊將養殖場抵押給銀行,貸款13萬,在距養殖場10多公里的山腳下打了一口150米的深井,才稍解燃眉之急。而掘井的巨大投入讓絕大部分農民負擔不起,他們只能逐水而生。
旱情日益加重,黃文俊擔心過不了多久,井水也將干枯,他甚至做好了賤賣豬場還貸的打算。在距離運昌村28公里的地方,就是昆明市主城區的水源地云龍水庫。
自2004年建壩蓄水以來,黃文俊發現,村子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當年貫穿村里的河流有五六米深,如今只有四五十公分;原本河里有大魚,現在連小蝦都不見;此前村里靠河灌溉,后來就只能靠天吃飯。“其實干旱之前,我們就過這種日子了,東一桶、西一桶地找水吃。”黃文俊無奈地說。
云龍水庫是昆明主城區供水水源的專用水庫,位于金沙江支流掌鳩河的中上游,并兼顧下游農灌用水、防洪,庫容4.48億立方米。從2008年開始向昆明供水,目前,昆明城區日均用水量為85萬立方米,水庫2.5億立方米的蓄水量足以支撐主城區順利度過旱期。
而讓黃文俊難以接受的是,村民們守著一個“大水盆子”卻沒水吃。“最晚6月就要下雨,這些水肯定是用不完,為什么不能救濟一下我們,只要壩閘開一個10公分的小口,下游幾萬人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黃文俊一邊比劃著一邊激動地說。位于云龍水庫下游的團街鄉原本是靠云龍水庫放水灌溉的農田,但干旱讓灌溉變得尤其艱難。“豐水期會放水供下游灌溉,但枯水期為保證城市供水,肯定是不會放水的。”昆明自來水公司相關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與黃文俊一樣,村民們對大壩頗有看法。運昌村百姓世代喝著掌鳩河的水,然而,如今一座大壩,卻讓村民與水隔絕。“近水解遠渴”的內心糾結在大旱面前變得更加躁動、不安,“供昆明沒得說,但至少要分給我們一口,收了水費,也要補償我們一些吧。”談起水庫,一位村民略有些激動。
長期從事生態補償研究的云南大學教授段昌群對于庫區周圍農民利益關注已久。他認為,修水庫是犧牲上游農民利益,保證下游生產生活,因此旱災來臨只能讓農民,特別是水源地農民承受旱情。“所以要對因為配置不合理而失去發展的農民進行經濟和機會成本上的補償。”
事實上,早在2002年,庫區11756名村民因水庫移民外遷就作出過犧牲。盡管對大壩頗有微詞,但與庫區外遷至他鄉的農民相比,運昌村的村民是幸運的,不需輾轉搬遷,離鄉背井。但如今,喝水成了最大的難題。他們要到幾公里外的山上背水,本以為可以等到送水車,然而至今未見蹤影,“也許政府認為我們村不是最困難的吧。”黃文俊無奈地搖了搖頭。
旱情還在持續,有限的水如何分配成為人們最為關注的焦點。
云南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主任達瓦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原本水庫是否放水由水電部門決定,但大旱當前,從1月底開始,為合理地調用當地水資源,水庫放水必須由水庫所在縣的縣長簽字。
對于缺水的村莊,由政府組織送水。一般情況下,由縣政府安排,各鄉鎮政府具體實施。石林縣抗旱應急指揮部副主任趙樹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送水仍以鄉鎮為主,縣水利局將送水車發放至鄉鎮,各個鄉鎮再根據轄區內干旱情況自行組織安排,送水量及次數均有鄉鎮視情況而定。
“但縣里并沒有統一的水分配調度計劃,全由鄉鎮一級說了算,這就增加了送水的隨意性和不確定性。”石林縣的一位干部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事實上,受地勢和交通等客觀條件影響,縣一級政府在抗旱救援上頗為捉襟見肘。祿勸防汛抗旱指揮部主任師文進坦言,抗旱救援中60%~70%要靠群眾自救,“全靠政府是非常困難的。”
根據昆明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的數據顯示,截至3月17日,全市近80%鄉鎮受旱,造成71.04萬人、43.2萬頭大牲畜飲水困難,有79座小型水庫、596座壩塘干涸,86條河流斷流。
干旱圍城
與災區相比,昆明似乎與干旱無關。若不是市內社區黑板上捐款抗旱的倡議書和每天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很難想象這是一座被干旱包圍的城市。更鮮為人知的是,昆明是全國14個嚴重缺水的城市之一,人均水資源占有量不足200立方米。
轉變似乎來自2008年,總投資40億元、長達90余公里的掌鳩河飲水工程全線貫通,云龍水庫開始為昆明供水,一改昆明市區的飲水危機。如今,為昆明供水的兩座水庫總蓄水量達3億立方米,按現在昆明日均用水85萬立方米計算,在雨季到來之前,水務部門足以游刃有余地進行調度。
與農村截然不同的是,昆明城區水資源調配布局慎密,供昆明主城區的共有6個水庫以及6個水廠,各司其職,嚴格按計劃向昆明主城區供水。昆明自來水有限公司供水調度中心經理張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早在去年7月,即已經向輸水較為困難的東南片區的寶象河水庫進行了蓄水,并修建了一條1.4米寬的輸水管道,這使得今年旱期昆明主城區并未受到影響。
盡管城市供水充足,但因輸水管網設施并不配套,主城區向農村輸入并不現實。
隨著旱情加劇,昆明城區的現狀與抗旱形勢格格不入。不久前,城區一條水管爆裂,上百噸自來水流失,洗車、洗浴等高耗水行業仍如往常門庭若市。盡管昆明停止了城市景觀用水,但并未采取其他相關限水措施。
昆明節水辦主任龔詢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只有在城市正常供水不能保障的情況下,才會采取限制性措施。昆明自來水公司的相關工作人員也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并未收到關于限水方面的通知。與之相對的是,自去年入冬以來,昆明受干旱影響的農村迅速增長,受災人口和面積不斷增加,受災群眾飲水困難的問題始終未得到解決。
曾有網友建議,為讓昆明城區百姓感受干旱來臨,每天限水一小時。對此,昆明節水辦主任龔詢木表示,昆明自來水管道為循環式管網布局,一旦停水很有可能形成壓力失衡,造成管網破裂。
事實上,干旱已經悄然逼近昆明。昆明機場跑道因干旱而沉降破裂,地下水水位下降明顯,城市菜品價格飛漲,原本1.8元1公斤的土豆,如今已漲至3.5元,導致城市居民的生活成本也隨之增加。
當周邊農民挑菜進城時,城里人絲毫感覺不到他們的困境,城市人在資源享用上的優越感似乎已成為一種習慣。然而,唇齒相依,在經歷了干旱之后,城里人才慢慢發現,農民挑菜的扁擔似乎更像是個天平,當嚴重失衡,另一方就要為其埋單。
分配之辯
李維艷打好行李,準備帶著父母來昆明打工。當農村無法讓農民生活下去時,農民開始涌入陌生的城市。
由來已久的城鄉二元不均衡現象在干旱面前被暴露得一覽無遺。城市用水的豐沛與農村的干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日前,中國水科院的高級工程師嚴登華向媒體表示,西南大旱與水資源配置調度不完善有關,一時引起媒體對城鄉水資源分配的高度關注,關于西部農村水利設施滯后的報道頻頻見諸報端。
有專家指出,水分配的不均衡主要原因是政府對農村水利投入過小。但昆明松華壩水庫管理處辦公室主任姚暢榮指出,山區農民居住分散,幾公里一個小村莊,并分別錯落于不同的海拔,給供水配套設施建設帶來巨大的困難。
對于守著水庫沒水吃的尷尬,祿勸縣抗旱應急指揮部主任師文進也解釋說,并非只因供城市而忽視農村,許多農戶居住地高于壩區,很難引水上山,即便修了管道,農民也很難承受高水價。
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的劉鈺則認為,城鄉用水不平衡的現象確實存在,在旱災來臨的時候,先保人口密度大的地區的飲水,再保工業,最后農業,這也是《水法》里面規定的。因為我國農村比較廣闊,如果一個地區一年絕收,東方不亮西方亮,總體上說還可以。目前農村的應急體系不完善,所以抗旱能力薄弱,農村飲水這塊保證率低,這也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
然而,干旱之后所暴露出的水分配危機更多的是一種警示: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重要。昆明目前已采取一系列舉措,加大農村水利設施建設,以求從根本上扭轉水利基礎設施薄弱的被動局面,走出水分配失衡的城鄉困局。
看著一整包的行李,李維艷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托著下巴——她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