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網訊 日前,主題為“2018年經濟形勢分析”的博智宏觀論壇第二十五次月度例會召開。針對去杠桿,中銀國際研究公司董事長、城市化委員會金融專業委員會專家顧問曹遠征在論壇上直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比較擔心的是由于去杠桿操作不當而導致的‘踩踏’事件的發生。因此,最好的策略恐怕是先維持杠桿,然后在這個基礎上尋找某種機會,把一些大的風險炸彈給拆掉。”
全文如下。
第一,2017年經濟是如何取得現有成果的。如果看中國GDP增長圖,會發現中國GDP從2010年二季度開始就一直在下行。下行的原因過去一直在熱烈地討論,國際經驗表明,這是經濟成長的規律。進入工業化中后期,也就是進入中等收入時期,經濟高速增長的起飛階段就已結束。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已經過了起飛的階段,現在應該專注于平飛的問題,甚至要專注于降落的問題。
在這個GDP季度增長圖上,我們會看到經濟增長的那條線不波動了,說明傳統意義上的周期問題不顯現了,周期已經嚴重變形。這幾輪宏觀經濟政策托住經濟運行的飛機,使其不要掉下來,在緩慢地往下走,增長曲線也變平了。所以討論中國經濟周期問題的時候,要結合中國經濟發展階段的變化。
GDP下行的基本態勢到2015年下半年發生了變化。從2015年下半年到現在的九個季度里,GDP同比增速穩定在6.7%到6.9%之間,2017年似乎比2016年表現略高一點。但這不是總需求上升導致的,而是過剩產能被市場或行政性手段去掉、無效供給減少導致的經濟穩定。
微觀層面表現的尤其明顯。PPI上升,剩余產能的銷售收入在增長,企業盈利開始有大幅度的提升,已經開始賺錢了。2017年1到10月份,工業企業無論國有還是民營盈利都有大幅上升,這為宏觀經濟政策帶來新的契機。由于企業銷售收入增長,付息能力提高,杠桿便穩住了。企業的利潤提升,那么杠桿率就有可能下降,宏觀經濟政策的轉圜余地也就加大了。2016年大家最關心的是什么問題?在2015年金融上出現了一些問題,導致2016年一開春經濟形勢很困難,政策上出現一些爭論,很多人傾向于進一步加大政策刺激。最后還是權威人士發表講話,以強調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而平息爭論。那時候的困難是,如果去產能的話會導致經濟進一步下行,但是如果去杠桿的話金融風險就會暴露,而中國產能過剩部門就是高杠桿部門,兩個攪在一起,相互纏繞,宏觀經濟政策無法回旋。
我認為過去九個季度GDP穩定帶來的契機就是這兩個問題不再纏繞。中國經濟企穩,貨幣政策不必再寬松和刺激,那么宏觀經濟政策就可以轉向去杠桿的問題了。2017年政府在3月份開始加強金融監管,以金融去杠桿為先導的去杠桿過程在中國開始展現。這是對2017年的評價。
第二,關注金融周期。從全球的情況看,客觀存在兩個周期,一個基本上是所謂的實體經濟以生產過剩為代表的傳統經濟周期,會因總需求變化帶來庫存、固定資產更新等等的周期波動。第二個是金融周期。二戰結束以后,各國都普遍采用了應對傳統生產過剩為代表的反危機、反周期的宏觀經濟政策,后果就是要通過加杠桿來運行這個周期,從而出現另外一個周期,表現在杠桿的擴張和收縮,即金融周期。而金融周期我們關注的不是很多。
如果從經濟周期的角度來看,我們的推算結果表明,從最短的庫存變動的基欽周期,一直到標準的固定資產更新的馬克思周期,通常有1到8年,也就是固定資產更新周期。但是杠桿擴張和收縮的周期有十到二十年。通常情況是,當金融和經濟都在擴張的時候,發生順周期,資產價格上漲。但是如果說經濟周期處在下行階段,但杠桿還處在擴張階段,這時候經濟不會太下行,杠桿也還可以維持,不會帶來很大問題。擔心的是經濟剛開始復蘇,經濟和金融周期開始錯位,往往這時候要出現很大的問題。
回顧全球經濟史,也能看到這一點,上世紀1929-1933年的大危機,之前是一段小陽春,但后來還是出現整個三十年代的大蕭條。2017年全球經濟表現好,都要開始去杠桿,金融周期和經濟周期的錯位開始出現,這是風險最大的時候。
第三,杠桿的可維持比急切去杠桿更重要。中國經濟企穩,不是由于需求拉動引致的,而是由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去產能所托住的。這和美國的經濟周期不一樣,美國是改革得以修復,真實需求開始恢復。
如果2018年美國經濟繼續樂觀的話,美國肯定會加快加息縮表過程,大家就會發現中國周期和美國周期開始不同步。如果美國加快加息和縮表過程,預計全球金融的兩個風險就會顯現。一是由于加息和縮表,美國資產價格會回落,尤其股市股價會回落,這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目前還不知道。二是,如果美國加息,美元指數會上升,全球資金流向會變化,新興市場國家會不會再出現類似二十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
二十年前之所以出現亞洲金融危機,在于亞洲國家有一個很大特點——企業的高杠桿率,存在著去杠桿問題。但這還不是問題的核心,杠桿高低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亞洲國家的股本回報率,也就是投資回報率都是全球最低的,預示著他們的杠桿具有很高的脆弱性,稍有風吹草動便維持不住了。最為經典的就是韓國。1996年韓國加入OECD,是第一個從發展中國家進入發達國家行列的國家,但是第二年韓國經濟就全垮了。其根源就是韓國企業負債很高,股本回報率很低,持續借債不僅是為了擴大生產和投資,從而使GDP快速增長,而且是靠借債來獲得現金流以維持杠桿。
國內借不到,就在國際上借。當國際上也借不到,杠桿就崩潰了。中國企業,尤其是國企的負債率高,股本回報率低,所以中國的杠桿同樣具有脆弱性。我認為,對中國來說,杠桿是不是可維持是排在第一位的問題,即能不能有持續的現金流來付息。因此去杠桿的政策安排,首先還不是去的問題,而是杠桿能否維持住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來講,2017年情況比較好,PPI是正的,現金流比較好。杠桿不僅維持住了,而且隨著企業利潤的轉好,杠桿還有所下降。假如2018年PPI往下走,如果企業銷售收入出現困難,導致利潤的大幅下滑,那么杠桿的不可維持性、脆弱性將大大增長。因此恐怕2018年的金融風險控制,最重要的還是操作的藝術,特別是在全球經濟周期和中國經濟周期都在錯位的情況下,對去杠桿的把控會是中國宏觀經濟政策面臨的最大挑戰。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比較擔心的是由于去杠桿操作不當而導致的“踩踏”事件的發生。因此,最好的策略恐怕是先維持杠桿,然后在這個基礎上尋找某種機會,把一些大的風險炸彈給拆掉。中央金融工作會議也說得很清楚,現在重中之重是國有企業降杠桿,降杠桿最重要的辦法是解決僵尸企業。僵尸企業一定得破產重組,維持沒有意義,需要有嚴肅的市場紀律。其實中國有過這種經歷,也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比如上世紀九十年代國有企業“三角債問題”。當時最嚴重的就是紡織工業,在不去僵尸、不去產能的情況下,“三角債”怎么清也清不完,舊的未清,新的又來。最后還是通過“砸錠”,即把落后產能銷毀了,紡織工業才有今天的局面。
我原來在中國銀行工作,從2014年開始中國銀行業也經歷過這樣一個改革。當時的銀行業已經嚴重的資不抵債,已經技術性破產了。于是痛下決心,對銀行業進行改革。通過股份制改造并在海內外上市,使銀行商業化,從而才有今天中國銀行業抵御國際金融危機的能力。從這個意義上講,盡管現在的情況沒有當年那么嚴重,但問題的性質還是一樣的。應當抓住時機,用更積極的態度進行改革,淘汰過剩產能和僵尸企業,要用重組的方式,而不是拖延穩住。需要有一個國有企業與國有資本的三年重整計劃,未來幾年是“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歷史交匯期,又是中國經濟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增長的戰略關口期,我建議,這個三年計劃要配合十三五后三年的任務制定。經濟增長雖然下行,但能處在合理區間就屬滿意。我認為的合理區間有兩個條件,一是完成政治承諾,2010年到2020年GDP翻一番,居民收入翻一番,從目前看,未來三年經濟增速維持6.3%以上就可以實現;二是從充分就業的角度,中國現在基本上能達到充分就業,所以也不必擔心經濟增速下行。從未來的情況看,在去杠桿的新的歷史環境中,企業的銷售收入及盈利是關鍵。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提高企業盈利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增加GDP。
第四,對2018經濟形勢的估計。我們預測2018年中國經濟GDP 增長雖略低于2017年,但仍可達到6.5%以上。理由是,2017年以來,中國居民收入仍延續將近十年的增長態勢,因此,消費仍會保持穩定增長的勢頭。2017年投資盡管有所下滑,但主要與控制地方政府債務有關,基建投資下行,而房地產投資由于去庫存的進展,2018年可能有所回升,目前企業拿地的積極性高就反映了這一點。與此同時,如果2018年CPI有所抬頭,PPI將會維持正增長,這也有利于企業包括補庫存在內的投資。更為明顯的是,預計2018年世界經濟將延續2017年復蘇的勢頭,全球總需求的提高有利于中國的出口。盡管仍有一些不確定因素,例如歐美對中國的反傾銷等,但出口有望保持正增長,從而不再像2015-2016年出口負增長,外需對中國經濟貢獻為負0.4%的狀況。出口的增長也會相應抵消基建投資下滑對經濟增長的拖累。從總需求角度看,2018年中國經濟表現大體上是個平年,既無亮眼的上行,也不會有太大的下滑。這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推進提供了宏觀經濟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