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簡介:于建嶸,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教授、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曾在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浸會大學、美國哈佛大學進行過學術交流。已發表和出版過《中國工人階級狀況:安源實錄》、《抗爭性政治:中國政治社會學基本問題》等大量著述。
“我們在痛苦中回憶,我們歡笑中期待?!被⒛隁q末,京郊宋莊。著名學者于建嶸滿懷激情地總結“我們這一年:2010”,他的最新文集《底層立場》出版。
對此,鳳凰網不少網友評論說,在當前中國,于建嶸最有資格代表“底層立場”:打過游擊戰的父親在文革中被打成了“土匪”,于建嶸全家也被撤銷了戶口;沒有糧票,母親只好去糧站撿掃垃圾米;沒有布票,母親就把麻布袋子染黑了做布料,給于建嶸做成外套;千方百計獲得了旁聽的機會,興高采烈的來到小學教室里,結果卻被街坊家的孩子認了出來,她高喊著命令把這名“黑人”拖了出去,麻布衣服也被撕爛了。
三十多年來,于建嶸一直在思索:如何讓子孫后代免于“黑人”的遭遇,他立誓關注底層人群,代表底層立場,表達對城市化進程中弱勢群體的終極關懷。
城市化“拆”到農村
“現在中國到了非常關鍵的時刻,你們作為執政者,要拿出自己的智慧、勇氣和品格,真正愛民親民。只有如此,這個國家當前面臨的困難才能被克服,中國才能算得上真正崛起?!庇诮◣V的正式頭銜是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作為一流的學者,他一直用理性的思維、實證的方法來觀察疾速的中國城市化進程。
城市化過程中最大的問題是農民的權益保護問題。對此,于建嶸進一步解釋說,當前中國的城市化是在兩個大背景下發生的,權力和利益在城鄉二元結構中的分配失衡,這是農民工的權益問題的權力根源;二是農民沒有真正的土地所有權,這直接帶來了農民的權益問題。
于建嶸認為,農民權益問題突出地表現在一個“拆”字上。根據他對農民上訪問題的統計,當前農村,土地糾紛已占農村群體性事件的65%,是影響農村社會穩定和發展的首要問題。
“圍繞土地(產生)的利益太大了,農民又太弱了。”于建嶸說,有一些地方政府強勢推進土地占補平衡政策,甚至通過讓農民“上樓”而獲得用地的指標,再通過招標拍賣獲得土地出讓的收入,這被戲稱為“土地財政”。圍繞土地的利益博弈中,農民是個體,而地方政府掌握公權力。
有數據顯示,改革開放30多年來,有5000萬-6000萬農民失去土地。部分已成為城市居民,但還有近一半的人沒有工作和社會福利的保障。
“農二代”易入歧途
農民進城后依舊面臨著生活的困境和身份的焦慮。于建嶸曾在珠三角廣泛調查新生代農民工問題,也有人形容這是“農二代問題”。
于建嶸如是描述這一現象:“新生代農民工既包括第二代農民工,他們是從農村來到城市的青少年;又包括農民工二代,這些人的父母很早就在城市打工,他們自幼在城市長大,大多是直接從學校出來到社會,幾乎失去了經歷農民的階段。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愿或不能回到農村了,一旦不能在城市立足,就會鋌而走險,走上歧路?!?/p>
“新底層”是于建嶸在《底層立場》中提出的新概念。他表示,傳統底層民眾經濟貧困,受教育程度低,社會地位低,個人能力低。而“新底層”或多或少地接受過正規教育甚至高等教育,但收入不高或經濟壓力較大。他們身居城市卻享受不到城市生活的福利。他們的社會地位也較低,甚至正在被邊緣化。
城市化不可避免
物質相對困窘的背后,還有身份的焦慮。畢竟在傳統的中國人的人倫結構中,“安土重遷”是慣常的生活模式。在中國城市化的大浪潮里,農民工成為城鄉之間遷徙的候鳥。在這一群體種,是否存在一種“故鄉淪陷”的情結?
于建嶸拋出的觀點表現出少有的樂觀,并不認同“安土重遷”的說法。他認為,“農民工的身份確實是漂移的,就像浮萍一樣沒有根。他們之間很多人是愿意拼搏、擁有大的人生理想的,所以他們紛紛來到城市。城市化過程是不可避免的,雖然對很多人來說很痛苦。但是城市化的社會學意義上,我們要看到它是積極的?!?/p>
于建嶸多次提出“三點論”,希望以此來打破新生代農民工的困局:首先是給新生代農民工以最低社會保障,“如果沒有能力買保險,社會救濟也行?!逼浯?,就是降低進入城市的門檻,包括入籍、住房、就業等門檻。再者應培養新生代農民的社區感,讓他們真正融入城市,獲得相應的群體身份認同。
這些對策可以歸結為一句話:農民“市民化”。
農民“市民化”是出路
“未來20年,中國將以每年2000萬人的速度,實現農民向市民的轉變?!敝袊l展研究基金會公布的《中國發展報告2010》這樣預測說,中國正在進入城市化的快車道。
高達4億的農村人口正向城市大遷徙,最緊迫的問題是什么?于建嶸對話鳳凰網時表示,“在制度上確立農民市民化。”
于建嶸的這一建議在2010年出臺的“十二五”規劃中可見端倪,但依舊缺乏實施的細節。該文件透露,“十二五”時期農民工市民化的核心在于綜合考慮資源分配的可能性、農民工進程定居的需要,使其獲得與城鎮居民同等的公共服務。這可以大大降低農民工在城市定居的制度成本,從而提升其在城鎮定居的能力和意愿。
在于建嶸看來,農民市民化絕不是一句宣傳口號,而應該有具體的政策措施。
“這不僅是農民市民化,而是整個社會的公共利益、服務需要均等化。”于建嶸認為,在中國,農民工實現社會身份的轉換有兩種途徑:一是將戶口轉為城鎮戶口,二是無論其為何種戶口而給予其與城市居民平等的公共服務。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于建嶸敏銳地發現了農民“市民化”過程中出現的問題:第一,在戶籍轉換的過程中,雖然戶口轉成非農,但失去了土地,農民失去了最后的依靠,最后卻沒有得到市民的同等待遇。第二,城市仍沒有建起完備的、均等化的公共體系,農民工進入城市,除了得到一份工作,卻并沒有真正的融入城市的社區、城市的語境、城市的生態。
“解決農民工問題的關鍵在于給予他們選擇權?!痹诮邮茗P凰網的專訪中,于建嶸這樣解釋“選擇權”:關于選擇的突破,也要求制度性的突破;農民可以自己選擇戶口、房子,可以選擇自己回流農村,同時社保制度相應配套。而從前的限制性的政策、強制農民戶口變成非農等等,應該盡早轉變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