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筒子樓的住戶一般情況下無法辦理獨立的戶口本,所以筒子樓的居民一般多是集體戶口的,加上擁擠在狹小空間共同生活帶來的透明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生活形態或多或少類似于一個鄉村的熟人社會。
實際上從一個筒子樓走出來的人,不論后來融入城市的哪個階層,相互之間的認同感都要遠遠大于那些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單元樓或者同一社區的人們。
因而他們對于當年的困窘與尷尬更容易釋然,更愿意把那些筒子樓經歷當作趣聞。
由辦公樓改成的筒子樓,公共的空間就是樓道和盥洗室、廁所。由于十幾平米的宿舍見縫插針堆滿家具,所以所有的住戶都想辦法利用或者擠占樓道,桌子、鍋、碗、瓢、盆、柜子、日用品、煤油爐、煤氣罐、灶臺等等不一而足,使得本來還算寬敞的樓道變得逼仄,不到半年時間,曾經粉刷一新的樓道也到處是煙熏的污垢。
由于特殊的原因,筆者當年蝸居的筒子樓住戶天南海北,民族眾多。雖然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民族飲食習慣、節慶習俗各不相同,但這樣的筒子樓卻在無奈與寬容的心態之下,逐步孕育出一種奇妙的天南海北“亂燉”式的和諧。
往往做飯時間一到,整個樓道就被蔥姜蒜香、鍋碗瓢盆的聲響充滿著:菜籽油、茶油、豬油,辣椒味、胡椒味、孜然味,豬肉、羊肉、牛肉;煎炒烹炸,八大菜系;清真的,漢民的,在一層樓道里幾乎就能一網打盡。久而久之,即使個別人對某種味道極度反感,也只能退避三舍,“敢怒而不敢言”。而且哪家有好菜、硬菜,如果非特殊情況,同樓道里的人往往就會不請自來,帶上好酒,喝上幾杯,盡歡而散。
也許是這樣的氛圍難得一見,當年謝園自導自演的《天生我材》電視劇劇組居然在北京眾多的筒子樓中,特意選擇了我住過的這個筒子樓作外景,在這里拍攝了近一個月。記得有天傍晚我下班回家,謝園正在緊挨著我家灶臺的鄰居門口演炒菜的戲,由于當時正是做飯時間,左鄰右舍都要在樓道往返穿梭去盥洗室打水涮鍋,鏡頭不好安排,謝園焦急地朝導演問:“我后臀尖該沖哪兒?我后臀尖該沖哪兒?”樓道里一陣爆笑。
筒子樓有東西兩個大門,四季敞開,也沒有門衛,周邊各種工程又常年不斷,外來人員換來換去,加上筒子樓里的住戶也不乏貪小便宜的人,一來二去,各種狀況頻出。
來自東北的劉姐是我大學同學,也曾經和我在同一筒子樓住了近十年。姐夫性格豪爽,兩口子極好客,又酒量驚人,所以當年他們的房間閑暇時經常高朋滿座。
某一周末,招徠好友五六人,一起包餃子、喝小酒。哥們兒、姐們兒集體動手,擇菜剁餡、和面搟皮、燒水打酒,在樓道里忙得不亦樂乎,好不容易餃子出鍋,大家都進屋開吃……由于餃子太多,有兩大盤先放在樓里的灶臺邊上晾涼,吃了一半,劉姐起身出屋想給大家再上那兩大盤餃子時,結果卻發現灶臺邊的滿滿兩大盤餃子不翼而飛,一看情況不由破口大罵:“誰這么缺德啊!連盤子都拿走了,真不要臉……”
喧囂的樓道頓時一陣寂靜,過了一會兒樓道里的住戶才紛紛開門出來,待到打聽清楚情況,很多人不由哈哈大笑。
有個鄰居還安慰劉姐說:“你們這個還好了。上回我好不容易在下午燉了一大鍋羊肉,就放在灶臺上晾涼,去趟辦公室回來,結果被人連肉帶鍋端走。上哪兒說理去啊!”
雖然都住在筒子樓,但大家都屬于不同的單位和部門,在公共利益上談不上什么共同訴求,各自的希望都是從學校那兒盡早分到帶有廚房和衛生間的單元樓房,逃離筒子樓。
某年,學校家屬院計劃蓋一棟公寓樓,據說可解決300多戶教職工住房,但拆遷遇阻,有兩家老干部子弟因不滿意條件拒不配合搬遷,校領導安排校團委組織住在筒子樓里的青年教職工前去集體示威、說服,允諾新樓建成后基本解決大家的住房需求。大家轟轟烈烈地去了。一年后新樓落成,筒子樓的住戶無一人搬入新房。
其時已在某專業領域名滿天下的某青年女教師爆了一句粗口:“媽的!感覺像被強奸了一樣,以后絕不要相信他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