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董倩):
歡迎收看《新聞1+1》。
農村的穩定還有治安一向是關系到整個社會的,但是如果一個村的村委會的主任是黑惡勢力,那后果又會是什么樣呢?我們先來看一下發生在北京和廣東的兩個事例。
(播放短片)
解說:
18名被告,20多名辯護人。昨天,北京市二中院對北京密云王曉雷惡勢力團伙案件進行公開審理。而就在一個多星期前,持續12個小時的庭審,殷卓波黑幫案在廣州中院開庭審理。
廣州的殷卓波是誰?北京的王曉雷又是誰,他們有著怎樣的聯系?其實他們除了都是各自所在團伙的黑老大之外,還都有著一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村委會主任。
非法采礦罪、敲詐勒索罪、故意傷害罪、尋釁滋事罪、聚眾斗毆罪等等,這是檢察機關指控王曉雷涉嫌的多項罪名。而廣州南港村村主任殷卓波則被指控涉嫌犯有包括組織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賭博罪、尋釁滋事罪等等11宗罪名。當零零總總的罪名加載到村主任的身份上,人們不禁要問,他們究竟是什么人?
同期:
叫什么?
王曉雷(犯罪嫌疑人):
王曉雷。
同期:
王曉雷。
解說:
就在今年2月,王曉雷雇人在村西南角毗鄰大秦鐵路的樹林里開始挖砂石,僅僅幾個月的時間,這片林子就被挖出了一個約百畝2尺深的大坑。記者在現場看到,這個被村民描述為昔日綠樹成蔭的地方,如今滿目瘡痍,被砍倒的樹來留在坑邊。
根據媒體報道,多年的盜采沙石,讓王曉雷和王輝兄弟倆積累了大量的財富,而這些財富成為了他奢靡生活的資本。在平頭村,街道坑洼不平,村委會簡陋不堪,而一村之長王曉雷的豪宅卻是青磚碧瓦。
據王曉雷向民警交待,他平時打牌玩二四八千的,打麻將二十萬封頂。除此之外,王曉雷還喜歡養狗,光是藏獒就有50多只,其中一只價值就超過百萬。
王欣(北京市公安局刑偵總隊):
他自己有狗場,有車隊,然后自己開著車,經常開的車是一輛途銳,還有一輛奧迪的A8。然后在密云縣城有公寓樓,就從這些方面吧,可以說經濟實力應該是很雄厚。
解說:
而在廣州,2000年靠賭博等手段聚斂巨額錢財的殷卓波,在2008年當選村主任后,帶領治安隊員強行向村內工廠、企業、商鋪、賣淫女等收取綜合治理費。為了爭搶工程,殷卓波還指使多名組織成員發動村民到廣清高速擴建流溪河大橋工地,和武廣鐵路施工現場使用暴力威脅等手段阻礙施工。
(字幕提示)
2006年
強迫他人過戶房產
2007年
逼迫村民低價租塘共約245畝
2007年
利用職權收好處費83萬余元
2009年
殷卓波在為經村委會和村民小組長集體討論決定的情況下
指使他人向外承租
4850平方米沙場土地
同年
殷卓波將其分三次租出
將15萬余元租金據為己有
2009年
阻撓武廣高鐵施工
導致武廣工程被迫停工
經濟損失1721439元
解說:
如今,當王曉雷和殷卓波以黑老大和村主任的雙重身份站在法庭上,等待他們的將是法的審判,法官會給一個懲罰的結果,而另外一個答案卻需要全社會來追問尋找,那就是為什么這樣的人可以橫行鄉里,而且最終竟然會獲得村主任的職位,我們該如何讓黑惡勢力無法染指農村基層組織呢?
主持人:
這兩個村委會主任,不是說上來以后變黑的,而是他們上來的時候就是黑的。但是村委會主任是村民們選出來的,我們怎么理解村民們的這種選擇?
白巖松(評論員):
我們從表面上看,不管是在廣東對這個案件的審理,包括在北京對這個案件的審理仿佛是孤立的,但是其實不是,它透露出這樣一個信號,就是在我們的基層,究其在村子里頭,出現了很多以黑為手段,然后披上了紅色的外衣,最后讓自己獲取金色的利益這樣的一種整合。所以之前他們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僅是這兩個案子當中的當事人,包括過去很多在村子里頭已經出現的類似的這種事件,他們都是通過合法或者不合法的這種途徑,尤其是有很多人是通過不合法的途徑,讓自己攫取了很多的錢財,然后成為村子里頭公認的能人。當他擁有了財富之后,他會一方面用黑形成了某種恐嚇,但是同時又會施以小利,讓村民們覺得……現在在很多農村里頭會形成一種能人崇拜,覺得他要是帶頭的話,能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好,更何況他也主動地施以小利。所以利用村委會自治這樣一個選舉的合法的路徑,使自己披上了紅色的外衣。
主持人:
換句話說,在目前,現在當下的這種農村的整個評價體系,還有認可誰是權威這方面,你覺得是什么在起作用,是你剛才說的能人嗎?
白巖松:
我覺得一個是能人,另一方面可能是從對,現在實行的是村委會選舉,包括整個自治這樣一個過程,那我覺得這是民主進程當中出現的問題,但是恰恰要用更加民主的方式去解決它。比如說如果我們將來在整個自治的過程當中,我們的農民能擁有更強的民主的意識,知道小的利益有可能讓自己損失大的利益,小的利益的獲得有可能變成一種大的禍害,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從鄉鎮一級的政府對各個村子從選舉的監督,包括之后在行使他的自治權力的時候如何行使監督,包括我們警察,警方又如何對這樣的村子實行一種監控,形成一種綜合的治理。所以有的時候你會覺得,暴露出這樣的問題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問題一直持續下去。所以我覺得透過短時間內,從北京到廣東這兩起案件,包括過去也有過類似的案件,我覺得我們不妨看出另外一個信號,那就是注意到了在我們全國各地的村子里頭,已經出現了這樣的勢力和出現了這樣一種裂變,因此堅決地打擊它。我們當然希望是能夠斬草除根,而不是短期的一種行動。
主持人:
你怎么看待這種現象,就是當我們看記者報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所在的村,不是很多,有相當的村民在說他們的好話,而且說他們平時干過很多好事。
白巖松:
我舉一個例子,在很多我們現在的農村里頭,在村子里,老人、宗親,然后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形成一種也許非血緣的這種帶有某種近似親情的這種關系,因此在這兒如果一味用黑也不一定管用。因此你注意到這兩個案件當中的細節。比如說廣東的殷卓波,最后他雖然已經東窗事發,但是到了村子里頭很多的老人會說他的好話,因為他讓自己擁有的錢財,尤其在擁有了權力之后獲取了更多的錢財,他也會拿出一部分去做這種很聯絡感情的事情,他會請村子里的老人吃飯,然后給村子里的老人派紅包、給村子里的老人看大戲。大家想象一下,其實在農村,在我們很多的基層的村子里頭,就像一個大家庭,如果一旦讓老人笑逐顏開,并且伸大拇指說他不錯的時候,他往往擁有了一種類似于一種保護傘一樣的東西。所以我想,不能簡單地用法律已經說他們是黑惡勢力,他們就全部百分之百都用黑惡的勢力來自己的村子里來做,我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我們農村的很多事情往往其實非常復雜。
主持人:
當我們看這兩個人的時候,可以發現財富、權力還有暴力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催生出這樣的一種黑惡勢力的村官。在農村這種情況能夠根除嗎?《新聞1+1》稍候繼續。
(播放短片)
記者:
對村里面會有什么影響呢?
密云縣河南寨鎮平頭村村民1:
這個咱們現在人心莫測,咱們不好猜。
記者:
但是咱們村的人還是對這個事大致是一個什么態度?
密云縣河南寨鎮平頭村村民1:
那個事,咱們也不細說這個問題,細說有沒用。
密云縣河南寨鎮平頭村村民2:
你是看表面還是看根源?
記者:
您覺得這事的根源是什么,我們請教一下。
密云縣河南寨鎮平頭村村民2:
當然是有根了。
解說:
今天,王曉雷還在接受庭審,今天北京市密云縣平頭村看似平靜,村民告訴記者,村主任的位置至今空缺。
而對于殷卓波的被捕,在廣州市白云區的南港村,村民們也似乎都給更關心自己的生活。
(電話采訪)
李玥穎(廣東電視臺記者):
村子大概的情況還是比較平靜的,之前曾經一度很興盛叫做南港市場這個地方,一度有媒體稱,這個地方是殷卓波這一伙人的據點,現在顯得格外地冷清,他們(村民)對這個事情都基本上是避而不談,要么就借口說我們不是這個村子的,不知道情況?,F在目前還沒有正式的村主任,所以現在這個位置是空著的。
解說:
一南一北兩起村主任涉黑案件,相同的身份,相似的犯罪,他們的經歷到底給我們敲響了什么樣的警鐘?
經濟實力的增長,伴隨的是勢力的擴大。據媒體報道,2007年平頭村進行村委會選舉時,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王曉雷又盯上了村委會主任這個職位。村民們反映,為了得到選票,王曉雷用盡各種手段,選他當主任,每人可得50塊錢,而如果有人堅持不選王曉雷,打手們不是砸其家玻璃,就是以各種理由毆打這些村民。
就在昨天的案件審理現場,媒體報道王曉雷暴力賄選村民當選村主任的情況,并沒有成為他受指控的罪名,實際的情況究竟怎么樣,也許還留待考證。但是王曉雷的其它一些非法行為卻一一被陳列出來,足以讓人震驚。我們很難相信,這還是一個基層組織的村主任嗎?
再看看廣州南港村原村主任殷卓波,靠賭博發家,采用暴力威脅等手段,壟斷南港土地、魚塘等集體財產的經營。在積累了大量財富后,2008年殷卓波指使組織成員采取威脅、恐嚇、監視、賄選等手段,又當上了南港村的村主任。甚至一人曾身兼村長、治保會主任、經濟發展公司經理三個重要職務,個人財富自然也越來越多。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基層干部。
(電話采訪)
史衛民(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研究員):
在整個中國農村的經濟社會發展中間,黑惡勢力在有些地方非?;钴S,它主要的表現一個是大量的涉足經濟領域,包括土地承包、流轉,甚至包括向農民征收一些他們認為所謂的保護費等等等等。
另外,在宗族家族勢力這方面,他們也有很強烈的表現。比方說有些用黑惡勢力來維護宗族家族的勢力,甚至壓制農民表達意見的良好愿望等,在整個農村它不是按照法律法規來做事,而是自定規則,有自己的一套組織系統。
(字幕提示)
2010年6月21日
BTV主持人:
今天下午北京市公安局召開了深入推進打黑除惡專項工作部署會。
解說:
事實上,打擊基層黑惡勢力犯罪已經成為今年很多地方打黑專項行動的重點。今年6月21日,在北京市公安局召開的打黑除惡部署會上,北京警方宣布,將綜合運用多元化偵查打擊手段,嚴厲打擊插手農村地區基層政權的黑惡勢力。
而在今年3月,全國打黑辦主任,公安部副部長張新楓,在談到2010年五項重點工作時,也把突出打擊、操縱農村選舉,把持基層政權、欺壓百姓的黑惡勢力列為重點之一。
(電話采訪)
史衛民:
現在要打擊基層組織中涉及的涉黑的這種情況,整個這個活動本身是表明了我們對農村能夠持續健康發展的一個很高的關注。
主持人:
當選出黑惡勢力做村官之后,我們怎么看警方介入這種糾錯的舉動?
白巖松:
首先我們應該注意兩個日期,一個是針對北京王曉雷這伙人,控制他是在哪一天呢?是在6月8日這一天,6月8日控制完了之后,到7月20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開庭審理了,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這個被很多人認為這是一個破紀錄的速度,因為你想想涉及到這么多人,這是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復雜的這樣一個過程,但是僅僅一個多月就已經開庭了。這個速度說明了什么,我覺得這個速度說明了兩點,第一個是一種決心,已經意識到了。恰恰是在6月8日控制完他這伙當事人之后,6月21日,北京市公安局專門開了這樣一個針對農村的基層組織,其中談到了如何要去打黑除惡。
我覺得一方面反映了這種打黑的決心,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這種食不裹袋的緊迫感。這種食不裹袋的緊迫感不僅僅在于北京,我覺得包括廣東,包括全國的很多地方,因為已經意識到了在我們的一些村鎮,已經出現了這樣的一個苗頭,因此應該向我們前幾個月都已經聽過那句話一樣,遇到這種黑惡的勢力,露頭就要打。
主持人:
好,除了打黑除惡這種警方介入的方式之外,還有沒有什么其它的從根源上去化解黑惡勢力的方法?接下來我們聽聽專家是怎么說的。
(電話采訪)
史衛民:
首先從一般的經濟社會的發展來說,加強我們農村的基層組織建設,尤其是黨組織建設。因為我們現在的村民自治是在村級黨組織領導下的村民自治,同時也要加強村民委員會本身的建設。就是通過選舉把老百姓真正滿意的人選進去。
第三個當然就是有了組織之后,還要有大量的工作要做。那當然首先是應該在法律法規上,對于選舉中間出現的違法現象,要給出更明確的定義。現在對什么叫賄選,怎么處理賄選,這個現在法律上并沒有很嚴格的定義,而且我們的定義都是比較籠統的。具體到每個村出現的事情,能不能定性為賄選,這個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峙乱院笤诜筛鼑烂苤?,各個省的地方法規要做出更明確的規定。另外,民政部現在也在想辦法對相關的東西做出更明確的定義,這是一方面。
第二方面,恐怕更需要加強的是法律的制裁,過去我們一般情況下處理選舉中的事件,主要是靠民政部門,基層政府共同來處理,有的時候人大加入來處理,很少司法介入。而且司法介入本身也存在一個問題,因為沒有非常明確的法律限定,所以它是很不好判。而且你放在經濟庭,還是放在民事庭,還是放在什么庭,這個也存在很大的問題。所以應該說,以后對于黑惡勢力在農村的遏制,恐怕有一條路徑就是司法介入。同時針對我們現在農民的整體情況,我們還可能需要建立整個農村的司法援助,或者叫司法幫助的這種體系,來幫助農民在這個類似的事件中間,來有司法工作者去幫他們打官司,幫他們來伸張正義。
主持人:
這警方打黑是解決眼前的問題的,涉及到長期的問題,剛才史先生說的是他從學者的家度,作為新聞人你怎么看?
白巖松:
我覺得可能我會去關注三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注意到這個問題,其實在之前的時候,不管是河南、湖南、山東、陸續出現了大家給它起外號,叫東南西北中,全有東霸天、南霸天、西霸天,而且都是鄉鎮,尤其是村級這樣的干部。然后你就知道出現了這樣一種紅的,擁有了這種紅色權力的,但是他開始慢慢的擁有了一種黑的方式。這是一種,就是由紅變黑。
還有一種人是原本黑,但是在黑的過程中,由于他擁有了一定的財富,又找了紅色的外衣,形成了這樣一種結合。因此我覺得首先要看到它,這個時候媒體、全社會要高度地關注它。這兩個案件也會起到這樣的作用,這是第一個。
第二個,有很多人說,基層村委會民主模式能再進行嗎?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這句話,這個別擔心,我們需要用進一步地民主去解決民主當中存在的這一個問題。
第三個不得不承認,我們現在鄉鎮財政這方面出現了吃緊和財政缺口比較大的情況,因此對下面管理的時候出現了簡單化的跡象,只要你給我管得住,然后掙得著錢可以發展就行了。因此出現很多村委會的管理者開始來獲取利益,同時他也用黑的這種方式適當地形成恐嚇。
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剛才在第二個短片當中采訪村子里的一些老伯的時候,老伯的話語可是有點顧左右,而且有點謹慎,那就說明他還是會感受到一定的壓力,他現在起碼還不能夠立即做到信任。說即使王曉雷他們被抓起來了,他好像還是心有余悸的一種感覺。所以我覺得非得形成這樣一種綜合的方式,才有可能慢慢地讓新農村真的新起來。
主持人:
你怎么看這個問題,因為在現階段農村肯定是需要能人的,但是這個能人得分怎么說,農村的帶頭人是能人,剛才我們看的這兩位,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也是能人,怎么能夠保證農村,諸位的村民們選出來的,能夠跟著走的是真正的能人,是好的能人?
白巖松:
我覺得這個就像剛才說的,僅僅依靠我們基層農民的民主素養,包括對大是大非很多問題的看法全面地快速地提升,一夜之間不現實,這有需要內外都要有。通過你的這種宣傳,通過你的這種制度的建設。比如說2006年的時候公安部就提出應該慢慢變成一村一警,每一個村子里都應該有一個警察等等。包括我們鄉鎮一級如何更好地對自治的這種村委會的運行形成一種很好的監督和這種管理。包括這種對它的期待應該不能那么簡單化。
另一方面,恐怕也需要媒體和全社會的這種高度的關注。大家應該注意到這樣一點,看似一個村子很小,但是對于極少數人來說,這里可能獲取的財富又是巨大的,因為它有土地?,F在有一些大的施工的項目有可能經過他的村。你看,不管是殷卓波,還有北京的王曉雷,都是利用這樣一個(途徑)快速讓自己變成其實很大富豪。你要知道王曉雷被控制的時候,他是在總統套房的洗浴間里頭,然后還有打手,甚至保鏢在其它的屋子里伺候。他的車加起來幾百萬的財產,他是千萬級以上的富翁。殷卓波就更不要說了。你看,他就利用仿佛看著很小的這個村子,就獲取了巨大的財富。
過去我們常說的一句話叫“別拿村長不當干部”,恐怕我們很長的時間要“別拿村子不當不是財富的產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