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提到巫溪,只知道這是座隸屬重慶市的山區縣城,它地處大巴山東段,是長江三峽庫區唯一沒有被淹沒的區域,亦是古巫文化發源地,有著神秘獨特的巴蜀氣質。近日受公益組織北京地球村邀請,與在京知名媒體同行,終于有機會踏上了這片土地。而地球村的創辦者,知名公益人物廖曉義女士已經在這片深山里工作了兩年多的時間。
記者團一行從北京首都機場起飛,將近三個小時的飛行后到達萬州機場,但隨后的路途依然遙遠。中巴車在盤山道上繞來繞去,山下一條大河蜿蜒流淌,時隱時現,令人膽戰心驚。但隨行的接待人員笑著請大家放心,說國務院副總理張 德江來巫溪視察,也是坐的這位司機師傅開的這輛車,對于這種道路,司機師傅早已駕輕就熟。
走了將近四個多小時的山路后,我們終于進入了巫溪縣境,縣政府群眾工作部副部長向煒已經在這里等待多時了。在一處臨時停車帶,我們停下了車,山下一片相對平坦的小盆地里,一座初具規模的小城映入眼簾。向煒告訴大家,這里就是定位為巫溪縣行政商業區的新城,老城距離新城還有幾公里,老城和新城呈帶狀布局,各有功能。
隨著車隊進入縣城開始,一次對巫溪深入的了解之旅開始了。
雙親“城市化”
時值隆冬,重慶的氣溫雖然還在零上十幾度,但陰冷潮濕的氣候,讓在北方生活,適應了干燥天氣的記者們感覺到了一些不適,雖然身著棉服,但依然覺得寒氣逼人。
就是這樣一個清冷的早晨,我們一行人進入了巫溪菱角鄉水田村的大同小學。這所由企業捐贈建設的小學校,有著藍白相間的教學樓,寬闊的操場,人造橡膠鋪就的球場,如果從外表上看,堪比一些大城市的小學,至少并非傳統印象中,對一所貧困縣鄉村小學的描摹。但看到校園里的孩子們就知道,這的確是一所農民子弟的希望小學。兩排夾道歡迎的小學生們雖然穿著統一的校服,但已經有些臟舊了,他們的小手凍得發紅,很多孩子的手已經皸裂,臉上也沒有城里小孩那種粉嫩的色澤。走進二樓的教室,見到上課的四年級小學生們,才知道門口迎接的孩子穿著已算“光鮮”,十幾個學生正在跟著一位年輕人大聲朗讀課文,仔細觀察,這些孩子的褲子和外衣更顯破舊,由于天冷,小手蜷縮在袖筒里,有很多已經殘破了,圖書角也只有可憐的幾本書。
這所學校的校長是一位中年男人,可能知道今天要來客人,特意穿了一件不很得體的西裝,但依然難掩樸實的鄉土氣。他告訴大家,這所學校就讀的學生,85%以上都是留守兒童,或是雙親出外打工,或是父母離異,和祖父母生活。缺少家庭溫暖和關愛的童年,曾經讓這些孩子產生了種種不良習氣。校長拉過來一個小男生,告訴大家他叫向虎,是一個典型的留守兒童,母親在向虎一歲的時候就離開了這個家,父親則常年在外打工,使得向虎成為一個問題少年,打架、逃學,偷奶奶的錢拿去上網,性格乖張。但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健康笑容的男孩子,腦海中實在不能與一個壞孩子的形象相連。校長告訴大家,像向虎這樣的孩子,以前還有很多,跟隨老人生活的兒童,由于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加上看護人年齡偏大,不是溺愛便是無暇顧及,飲食起居無人關心,讓他們普遍產生了被離棄感,悲觀失望的心態影響著他們的精神面貌和生活。
心理得不到健康的發展,比貧窮的生活更可怕。人的心理成長期只有關鍵的幾年,如何解決這一特殊群體的心理問題,成了巫溪縣領導需要首先考慮的問題。正因為此,巫溪在2011年啟動了幫扶計劃,大力實施留守兒童關愛工程,完善機制,構建五大網絡,推行村、社、企“三位一體”助困模式,讓干部下鄉、社工進村、媽媽留下。廖曉義的北京地球村就是在這一階段正式介入巫溪樂和之家項目。
廖曉義帶領的社工團隊大部分為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他們有的大學剛剛畢業,如帶著靦腆笑容的大學生閆裴然,放棄了去韓國留學的機會,選擇了在巫溪“留學”;有的則是當地的青年,自己也曾經是留守兒童。這一批人現在活躍在巫溪的各個鄉鎮、村。
“我們經常開廖老師的玩笑,說她怎么‘拐帶’了這些青年人甘心留在這樣的小山村里。”一位隨行干部這樣說。但學哲學出身,且在學術上頗有建樹的廖曉義認為人都有崇高的、向善的追求,正是這種追求在巫溪得到了滿足,讓這些志愿者找到了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才讓他們甘心留下。
樂和之家
志愿者進入學校和鄉村關愛留守兒童的項目,簡稱樂和之家“3+2模式”,在政府各級各部門單位的協調支持和督導下,公益組織派送社工進校進村服務。一周內3天在學校,成為孩子們的音體美德的副科教師;2天在鄉村,在村社開辦家長學校,傳播產業實用技術,組建鄉村義工隊、娃娃團,為留守兒童提供家一樣的關愛和教育,再造鄉村社會的自助互助文化。
廖曉義對我們介紹,剛剛開始的時候,志愿者只在鄉村工作,感到經驗不足,總感到無法真正走進孩子的生活。之后他們發現,先讓志愿者走進學校,成為孩子心中的“老師”,才能真正得到孩子和家長的信任,從此,在當地政府的認可和支持下,一個個像水田中心小學這樣的鄉村學校里,就多了一些年輕的、“洋氣的”老師,他們不教主課,但在美術、繪畫、體育以及品德課上,更能與孩子形成良性的互動。有了代課老師和校外輔導員的身份,在鄉村組織娃娃團活動、輔導作業、走進農戶家訪以及給家長學校傳播生態理念的時候,也更能得到孩子和孩子們的家庭的認可。畢竟,在中國的鄉村,還有著尊師重道的傳統。
“代課老師輔導員,家長學校娃娃團,音體美德留文脈,耕讀游藝守家園”,廖曉義用這樣四句話概括了這些活躍在學校與鄉村的社工志愿者的任務和目標。
在水田小學,記者一行觀摩了社工志愿者正在給孩子講述環保常識;另一個較為特殊的房間,記者們看到小小的房間里擺著一臺電腦和一張較為舒適的椅子,電腦上還裝了攝像頭。有記者開玩笑說,這肯定是社工視頻聊天用的。隨行老師笑著說,是聊天用的,但不是老師,而是孩子們。樂和之家項目中,就有在學校設立親情聊天室的內容。以學校、村為單位,配置電腦、安裝視頻,志愿者努力聯系留守兒童的父母,爭取讓孩子們每周能與在外打工的父母通一次電話或進行一次視頻聊天,緩解孩子對親情的渴望。
這個工作做起來并不那么簡單,其中暴露出來的問題也很多,有的父母以工作忙為理由,不能做到每周一次的親情聯絡。個別家長見孩子有了志愿者的照顧,電話里對志愿者說,孩子交給你們了。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廖曉義就會讓志愿者告訴家長:親情是做父母的責任,絕不能替代,更不能逃避。志愿者的作用只起到了幫助你們聯系與孩子建立親情的作用。
事實上,這些孩子很容易與志愿者們建立過于親密的情感關系,比如一些孩子對志愿者的稱呼就由老師、姐姐變成了媽媽。廖曉義卻告誡志愿者們,你們的任務是幫助孩子建立自信自立的人生態度,不能愛心泛濫,成為孩子父母的替代者,否則志愿者的工作就是失敗的。
愛心媽媽
正是保持足夠的清醒,讓廖曉義帶領的社工團隊能夠持久而有效地改變著孩子們的精神面貌。但廖曉義認為這遠遠不夠,作為公益組織,需要考慮的是幫扶模式的可復制性,因為中國有5800萬留守兒童,而北京地球村只有一個。社工數量有限,如何才能讓每個孩子日常生活都能得到良好的照顧呢?
“愛心媽媽”計劃是巫溪縣政府與地球村合作的創意之一,動員留守兒童左鄰右舍未曾外出打工的留守婦女,做孩子的“媽媽”,讓鄰家的媽媽照顧鄰家的孩子,在學習上和生活上給這些孩子一些幫助和關愛。
“剛開始這個計劃的時候,心里還是沒底的,因為不知道會不會得到留守婦女們的響應,畢竟照顧孩子是一件需要極大精力和熱情的事,”廖曉義介紹,但出乎意外的是,這些善良的農村女性都紛紛響應號召。在“留守兒童認媽媽”的活動中,幾乎每個兒童都找到了自己的“愛心媽媽”。
“最難忘的是‘找媽媽’的游戲。我們讓孩子們圍成一個圈,閉上眼睛,低聲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愛心媽媽們在孩子們的身后悄悄走動變換位置。歌聲一結束,孩子們睜開眼睛趕快跑著找媽媽,撲到自己愛心媽媽的懷抱里,孩子們歡笑的聲音天真的笑容深深的打動了我們。”閆裴然每當回想起這個場景,都會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為了相互照顧,孩子們找好自己的愛心媽媽以后,社工幫助鄰居們按家庭地理的遠近分堆,水田組成了5個小堆兒,就是五個小家庭。有的堆叫快樂隊,有的堆叫美滿家庭,每個家庭里的孩子都有愛心媽媽的照顧,孩子們相互之間按年齡大小做兄弟姐妹,自然村落能夠重新聚合在一起,鄰里之間的鄉親可以像一家人一樣相互照顧。
為了不過于增加愛心媽媽的負擔,對孩子的照顧主要還在精神上面的關愛,比如到愛心媽媽家里做作業,看電視,愛心媽媽給孩子們猶如母親一般的教導和體貼。孩子們的歸屬感明顯增強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在樂和之家項目實施以后,“壞孩子”向虎變了,學業長進了,性格開朗了,成了雙優生,還經常幫愛心媽媽陳賢桂做家務,一次陳大姐生病住院,向虎到醫院看望她時還難過地說:“媽媽你怎么病了呀?你要趕快好起來……”廖曉義撫摸著向虎的小腦袋,對記者團這樣介紹著這個孩子的轉變。
樂和治理
隨后的幾天走訪,記者們聽到最多的就是“樂和”兩個字,樂和人居、樂和生計、樂和禮義、樂和養生、樂和治理。樂和治理包括由村民組成的樂和互助會、一個由村支兩委、樂和互助會、公益組織、網格單位組成的聯席會、一個作為公共空間的樂和大院。這個由巫溪縣委政府主導、北京地球村助推的樂和治理模式,不僅為動員多方力量為留守兒童營造樂和之家創造了條件,而且為全方位構建和諧社會打下了基礎。
在白鹿鎮大坪村,記者們見到了一位“傳奇人物”,這是一位三十多歲的農村婦女,說她傳奇是因為她曾經是一位老上訪戶。不患貧患不均,當時她所在的村低保指標發放問題上存在爭議,不管符不符合低保條件,村民人人都想得到這個指標。她為了低保指標,上訪十余次,潑辣和敢說敢做的性格,是她成為上訪戶中的“骨干”,也成了鄉鎮乃至縣一級領導都頗感頭疼的人。
自從實行樂和治理之后,村民議事制度也在縣領導的支持下開展起來,以“相約論語、全民讀經”為精神指引,頗富儒家色彩的“樂和互助會“在許多村莊建立起來,村民大事小情都可以在這個自己認可的組織里,進行議事協商。
北京大學教授潘維和尚英在對巫溪樂和模式的研究后,撰文將這種模式稱為變“覆蓋”為“參與”的新時期群眾路線。文中稱樂和互助會是一種把人民組織起來重建自然社區,使之經由基層政權鏈接科層體系的模式。
事實上,樂和互助會在維護社會公德、維持社會安定方面正在發揮積極作用。大坪村經過樂和互助會參與討論低保人選,公開公正,原來三百多個要求低保的人,選出了十一個低保人選。前面提到那位的女上訪骨干被推舉為樂和互助會秘書長以后,這個為了爭取指標而上訪多次的人,最終自愿放棄了本可以屬于她的低保指標。她本人也已經由上訪專業戶轉變為參與公共事務管理、包括組織關愛留守兒童等公益活動的積極分子。
在幾天考察中,記者感到,樂和互助會應該是樂和模式中的一個核心理念:推舉社區內的好人,熱心公益,有威信有號召力的居民成為積極分子,讓好人成為名人,讓名人成為帶頭人,這是樂和互助會的基本理念。
記者們看到,各村樂和互助會的帶頭人,有的本身是村支兩委領導,有的僅僅是在當地有號召力的農民,甚至有作風潑辣,喜歡組織姐妹跳壩壩舞的個體戶,也成為組織樂和居民文體活動的帶頭人。
在羊橋村,有一條常年臭水的垃圾河。持續多年的垃圾傾倒,讓這條本應該清澈的小河河床積滿垃圾,在志愿者的帶領下,當地樂和互助會組織會員清運垃圾,連小學生也參與進來,不久,污穢多年的河流終于重新干凈起來。為此事,鄉政府想給村民一些物質獎勵以示表彰,但村民竟然拒絕了,理由是: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家,打掃自己的院子還要獎勵嗎?
巫溪縣縣長羅成對大家介紹,目前樂和項目已經形成了與村、鎮、縣政府的有效溝通與密切協作機制,為社會組織與政府的協同共建模式積累了成功的經驗。
爸媽回家
廖曉義的志愿者團隊有一首唱給留守兒童的歌,其中有一句話就是“讓爸爸回家,讓媽媽不走”。如何達到歌詞中的理想狀態,讓這個勞動力輸出大縣人口回歸,就成了一個經濟發展的問題。原始的農耕方式無法獲得可觀收入,但是巫溪這樣處于大山深處的自然生態縣,交通不便,且縣委縣政府一直秉持絕不引進工業污染企業的原則,那么靠大力發展生產型企業帶動經濟發展,并解決當地就業的傳統方式難以實行。而農民增產增收的問題不解決,就無法讓打工父母回鄉創業陪伴孩子成長。
為配合農委的生態農業政策、旅游局的鄉村旅游戰略以及縣里的鼓勵農民工回鄉創業的政策,廖曉義的地球村公益組織充分發揮了信息資源方面的優勢,邀請專家們走進鄉村培訓,組織村民外出學習,因地制宜地引進生態養殖技術、生態水稻和生態馬鈴薯栽培,用經典誦讀和節氣文化增加鄉村旅游含金量。在羊橋村,村民張必高講述著他種植生態水稻的故事,在三寶村,記者們看到了優質馬鈴薯的實驗地和正在建設的新型發酵床生態養豬棚建設項目,利用這項新的生態養殖技術,可以讓豬在有限的空間內健康生長;而大坪村的村民們正在討論,如何用新建好的樂和大院為中心,在明年春分時節啟動以節氣文化為亮點的鄉居養老和鄉村旅游···,這些來自城市的大學生志愿者,還分擔著連接城鄉開拓公益市場的任務,而巫溪縣多年堅持的生態保護政策,為吸引更多的游人來到這里,發展旅游和養老養生產業打下了基礎。
坐落于新城區,剛剛建成的柏楊河水體公園里,一條綠水蜿蜒流淌,河堤摒棄了以往城市建設中“硬化河堤、裁彎取直”這種對于城市水體的常見改造方式,而是隨彎就彎,用鋼筋籠加固河岸,使河流保持了生態系統的完整和健康性。“這樣的設計還可以讓人與水體更加親密,人們甚至可以踱步到河邊,觸摸到水流”縣長羅成對記者們介紹。
巫溪的城市照明系統也采用了更為科學的設計理念,擯棄了以往一味追求亮度和花樣的城市照明系統。記者團在晚間漫步于老城,看到光照明暗相間,遠處的高山在星星點點的景觀燈下,顯得格外神秘,近處的路燈和景觀燈也都明暗有別,將整個城市映照的分外立體生動。一條棧道通向小城周邊林木茂密的林區,城市里的人們可以走上棧道,步入林區,小小一條棧道的修建,就將城市和周圍的林區巧妙的結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