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門辦事,站在馬路邊,等個把小時,竟然覓不見一輛的士蹤影。無奈,乘坐公交車去了。辦完事回來,恰巧攔到一輛下客的士。我上車后,詫異地問:“師傅,今天怎么打不到車?”
司機師傅說:“三分之一出租車都罷運去了。”
“為什么罷運?杭州的哥收入不是挺不錯嗎?”
“好什么?不好。十年前,杭州開出租月收入三千左右,現在月收入三千七八,還要卯足勁,不停不歇一天跑到黑。你說十年前三千元能買多少東西?現在能買什么?十年前豬肉五六塊一斤,現在二十塊一斤。”
師傅接著發牢騷:“關鍵是出租司機負擔太重,我們一輛車要繳納承包押金10-15萬,每月上交八九千,月賺才三四千,你知道杭州生活成本很高,這日子怎么過?油價一個勁嚇人地漲,在市區開車,百公里百元,我們辛辛苦苦,都為石油公司奉獻了。杭州城區路堵,特別是上下班高峰,螞蟻挪窩一樣,跑不快,每天收益微薄。”
不聽司機師傅吐苦水,我一直誤以為杭州的哥挺滋潤。看來,今天集體罷運,也是的哥們干烤在艱辛生活的火山口,忍不可忍了。
的哥是城市文明的第一面鏡子。在我印象里,杭州的哥相當有素質,不像東北的哥那樣在車里大聲打電話嘮嗑,不粗口,不吸煙,不像北京的哥一樣無話找茬,發布一些政界小道消息,不像成都的哥一樣為紅十字會推銷愛心一元票,不像某些城市的哥一樣,常欺負外地游客,故意兜遠路。杭州出租車管理很規范嚴格,的哥從不敢拒載。無論在機場、車站、景區,杭州的哥都會自覺排隊,非常有序。更值得一提的是,杭州的哥和公交司機一樣,只要看到你在馬路邊,準備穿越斑馬線,就會停下來,彬彬有禮招招手,讓你先行。這在中國其他城市是絕無僅有的。讓不少外地游客受寵若驚,感動不已。
可見,的哥罷運,不是他們刁蠻。對顧客有素質的杭州的哥,今天已無法有素質地冷對日益窘迫的生存環境。油漲,路堵,負擔重、壓力大,收入不高,生活成本高。他們起早摸黑,不停不休,為乘客帶來舒適便捷,為城市帶來文明風景線,但給自己帶來的卻是一身職業病,一天的辛勞疲憊,和那養家糊口的每月三千多塊辛苦錢。
杭州,一個連續幾年被評為中國最幸福城市榜首的天堂城市,一個經濟發達省份的省會城市,一個游客如織的世界文化遺產西湖所在地,其出租司機逼仄的生存狀況,尚且到了集體大規模罷運的境地,可以想象,中國其他欠發達地區其他城市的出租車司機生存狀況,會有多少愁云密布呢?
杭州出租車司機大規模罷工,看似一起平常的公共群體事件,但在我看來,這是中國社會整個工薪階層生活日益維艱的一個爆發口。工資不漲、物價飛漲、樓市高企,“住房痛苦指數”全球最高,白領私家車買得起,油用不起,沒地方停,停車費賽比物業費。公共福利體系不健全,看病難,大病看不起,高等教育、義務教育中形形色色變相收費,依然是很多家庭沉重的負擔。人到中年,若無橫財,上有老下有少,更如蝸牛爬樹,不堪重負。普通工薪階層無可選擇、不可避免、不由自主地當了房奴、車奴、卡奴、墓奴、醫奴、工奴、孩奴、月光族。“新奴時代”,折射強權對弱勢的欺凌,透視物質對精神的奴役,包含著當代中國人難以言說的酸、甜、苦、辣、咸。“奴”是這個時代的一面哈哈鏡,社會不公、不正與不平,皆映其中,暴露無遺。
沉默的大多數,并非意味著幸福著的大多數。打工仔不可能全城罷工,普通家庭主婦不可能集體上街,白領階層更不會輕舉妄動,但他們痛苦指數都很高。去一回菜市場,誰不罵一回娘?大學生畢業即失業,找份工作比唐大師當年西天取經還難。他們有牢騷,有怒火,但更多的也許在網絡憤青一番,發泄了拉倒,不至于為個人生計之苦而走上街頭抗爭。
而組織發動出租司機罷工,最容易,最有效,也最能觸動政府的痛處。地方政府切莫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更莫以維穩思維見招拆招,而應從出租車司機罷運,見微知著,一枝一葉總關情,傾聽民間疾苦聲,真誠體察社會普通工薪階層生活之艱難,施行更多民主善政,讓更多百姓分享改革開放的成就,沐浴公共財政的陽光。
國家領導近年在多個場合多次高分貝強調,要讓全國老百姓過上有尊嚴的幸福生活。“幸福感”,因此成為政府部門一個炙手可熱的實踐課題,成為社會科學一門熱門學問,成為許多城市領導一個最HOT口號。廣東率先提出了“幸福”一詞的政治文明新解讀,賦予豐富內涵,讓人頓生無限美好聯想,贏得許多有識之士的掌聲。可當廣東連一個普通小鎮九品準芝麻官,都集體坐擁千萬別墅,顯擺“幸福感”和“優越感”時,然其轄區內窮苦村民的“幸福感”,將會怎樣的支離破碎呢?重慶唱紅打黑,一躍躋身中國幸福城市,宣言要大力培養又紅又專接班人。“接班人”群體是幸福了,笑如菊花,試想,同樣是公民的非接班人群體,該是怎樣的自卑呢?
當中國老百姓呼吸著全球污染最嚴重的空氣,享受著全球人均投入最少的教育,體驗著全球公共衛生人均支出倒數第四的醫療保障,接受著全球官民比例最高的政權領導,供養著三公消費高達九千億的人民公仆,承受著常不按憲法出牌的官爺做派,頂著全球GDP第二的輝煌帽子,領著人均薪資收入占GDP比例比非洲還低的薪水,問蒼天,問大地,他們的幸福感從何而來,幸福指數又何從提升呢?
記得一年前,浙江省省長呂祖善在省委黨校縣委書記培訓班上,動情地做一報告。他提到:“浙江經濟發達,地方財政雄厚。現在物價上漲,浙江農村養老保險金發放標準要提高。國內其他省市每個農村老人每月發50元,我們浙江定60元,我覺得還不夠。我建議各地市給每個農村老人每月發放200元養老金。行不行?”
一年過去了。浙江農村老人每月養老金依然還是領60元。60元,只夠官員買一包中華牌香煙,只夠公款宴席上一道小點心,或是出國旅游帶回一支巧克力。我納悶,像浙江這樣發達的經濟強省,以省長之尊出面大聲疾呼,要給農村老人增發養老金,為什么有關部門可以充耳不聞,置之不理,讓美好愿望不能落地呢?沒有條件,沒有能力,百姓不會苛求。有條件,有能力,有領導愿望,而無實際善政,宛如一顆仙桃會發芽、會開花、會結果,卻不落地,讓人看得著吃不著,為什么呢?也許,在地方官員眼里,一幢高樓、一個項目,一個曇花一現的肥皂泡,都遠比一大群老百姓的笑容,更重要。中國經濟,歸根到底,是普惠百姓的國民經濟,還是只唯政績的官僚經濟?
杭州的哥大規模罷運,冒出百姓生活維艱而積聚民憤火山的一縷濃煙。地方經濟,乃至中國經濟,乃至中國政治文明,是該重修爐灶、真正包容性發展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