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30多年,我國在經濟建設取得迅猛發展的同時,社會各個層面也發生著急劇的轉型。這種轉型不僅發生在城市,同時也顯現于鄉村。如今,一些傳統民間文化的載體古村落正一步步被逼進狹小的“胡同”,部分甚至退出歷史舞臺。在經濟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古村落面臨怎樣的命運?對它們保護和發展應當選擇怎樣的路徑?
踏著一排青石小徑,遠離街市的喧囂,行走在古村落的巷子里。倘若是一個飄著濛濛細雨的日子,或許你會遇上一位“撐著油紙傘”獨自徜徉的姑娘。
來到廣東東莞市的塘尾古村,你會感受到這種古典意境的美。數百間古樸的鑊耳屋,錯落有致地挨在一起,屋頂上方的鑊耳翹首探頭,“幾”字形屋檐展示出頗具嶺南風情的韻致。這個位于東莞石排鎮境內的“中國歷史文化名村”,是東莞工業化社會中并不多見的保存較完好的古村落。在離這個古村落不到500米的地方,是一片林立的工廠廠房,以及快速干線上奔流不息的車流。
方圓一華里的范圍內,并存著跨躍幾百年的古今迥異的文明形態。石排鎮塘尾村在明代形成村落,于清代光緒年間形成目前古村落的完整格局。它的保存現狀也為中國古村落保護提供了一個樣板。然而,在工業化潮流洶涌的背景下,許多古村落在城市化進程中遭到嚴重破壞,甚至有一大批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
古村落現狀令人擔憂
據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開展的普查顯示,我國230萬個村莊,目前依舊保存與自然相融合的村落規劃、代表性民居、經典建筑、民俗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古村落,已由2005年的5000個銳減到如今的2000至3000個。廣東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在工業化和現代化的進程中,古村落的保護現狀也令人擔憂。
廣州市花都區茶塘村有座祠堂叫“洪圣古廟”,建于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這座祠堂經歷過土改與“文革”,曾改作過貧下中農的居所,歷經兩次重修,如今是茶塘村的標志性建筑。
沿著洪圣古廟,10余座清朝時期的私塾、祠堂依次排開,部分已經有過小規模整修,有的仍保留著過去的印跡。家塾和書堂里依然可見“文革”時建起的隔斷,有的祠堂則當做柴房、牛棚。祠堂里的地面仍有當年糟爛的痕跡。
今年3月,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國語言文化學院教師朱志剛發表文章指出,廣東古村落存在的自我空間逐漸消失,而且非常迅速。隨著廣東經濟率先迅速發展,傳統的農業生產方式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現代工商制造業愈來愈成為廣東經濟的支柱產業,“珠三角”城市化的步伐又不斷加快,進一步吞噬了鄉村社會。
從廣東古村落的地理空間來看,包括村落生態環境、村落布局規劃、村落建筑、基礎設施等,都遭受到極大的破壞。“珠三角”環村的水網河道多已淤塞或不再清澈。村落的空間布局和嶺南風格建筑被肆意更改和摧毀。嶺南水鄉這一獨特的標志性地理特征逐漸消失。
朱志剛同時還認為,廣東古村落的文化空間逐漸萎縮。廣東古村落中的居民因為富裕或從事工商業活動逐漸搬遷離開,廣東村落里曾經發達的民間組織解體或不再起作用了,村落中世代傳承的文化習俗也淡薄了,甚至有的已經消亡了。他指出,“古村落現狀如果持續惡化,或許將會使曾經廣泛散布在嶺南地域的承載著這個地域人群集體記憶的鮮活遺產最終變成一種嶺南人心靈深處無法觸摸的想象。”
多種原因致古村落破敗
無人居住,這是加速古村落破敗的主要原因之一。位于廣東西北的連南瑤族自治縣的南崗古排就是一例。上世紀80年代初的城鎮化建設中,在政府資助下,寨民大多搬到山下,隨后又流入了廣東各個城市。由于各種原因,那里已經房屋殘破,基本沒有人居住。
據相關資料記載,南崗古排是全國規模最大、最古老的瑤寨,古寨始建于宋朝,鼎盛時期有民居700多棟,1000多戶,7000多人。保留著368幢明清時期建的古宅及寨門、寨墻、石板道。2009年,南崗古排被授予“中國歷史文化名村”稱號。但如今,這里大量的建筑已經出現不同程度的損毀甚至倒塌。伴隨著人口流失而來的,不只是物質遺產的逐漸消失,當地的風俗、民間工藝等非物質文化遺產也面臨著斷層的危險。
古村落破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廣州大學嶺南建筑研究所所長湯國華研究發現,目前,越靠近城市、有開發價值的城中村就越面臨全村被拆除的命運,農民住進了與現代城市高層住宅一樣的新民居,而祠堂、寺廟也被拆除,集中重建,廣州的獵德村就是其中一例。這種城中村改造,將使除了受國家文物法保護的文物保護單位外所有有價值的歷史建筑全部消失。
那么,遠離城鎮的古村落情況又如何?因城市化的發展,農村中較多的青壯年勞動力轉移到了大中城市去,古村落逐漸走向空心化。在這些村落,除祠堂和廟宇外,還保存大量古民居,不過由于財力和人力的不足,這些歷史建筑基本也難以保護。
在今年3月召開的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常委、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民協主席馮驥才發出強烈呼吁,建議進一步加強對我國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落實對古村落的文化保護,從文化層面進一步提升我國的軟實力。
“中國有將近5000年的農耕社會歷史,有的村落有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在社會轉型期,我們遙遠的‘根’——大量的歷史文化財富,大部分散落在這些古村落里。”馮驥才說,“如果一個民族農村的文化沒有了,那么這個民族文化的根就基本上沒有了。近些年,中國古村落迅速大量消失。在當前農村城鎮化進程中,如何保護古村落、保護古村落遺留下來的歷史文化積淀,顯得刻不容緩。”
據馮驥才分析,古村落加速消失主要有3個原因:一是城市化加速;二是土地成為地方政府發展GDP的資源;三是房地產開發向農村轉移。馮驥才說,尤其是最近10年,大量古村落快速消失,只有極少數被當做旅游開發項目保留下來了,但也是面目全非。一個村落進入旅游開發程序后,往往是按照商業規律來進行改造,導致文化被肢解。
加強古村落普查 加大政府投入
廣東境內古村落保護引起了各級政府與有關專家學者的重視。2010年10月底,由中國文聯、中國民協、廣東省委宣傳部、廣東省文聯、廣東省民協等單位聯合主辦的“中國古村落保護與發展研討會”在廣州舉行。廣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顧作義在研討會上介紹了廣東省古村落保護的做法。
據顧作義介紹,廣東省的主要做法是:保護第一,全面加強全省性的普查和認定工作;挖掘內涵,豐富內容,提升古村落的名譽度和知名度;以命名促保護,各地政府加大了保護、建設的投入,此外就是在保護的基礎上進行合理利用。
2010年7月出臺的《廣東省建設文化強省規劃綱要(2011-2020年)》,已明確把廣東古村落保護列入廣東省文化強省建設十項工程系列,確定建立文化生態保護區,對包括古村落在內的文化區進行整體保護。
實際上,通過政府力量的積極介入,包括國家政策、法律法規、制度等的制定以及授予古村落相關榮譽和獎勵的做法,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社會對古村落保護的重視,也產生了積極實效。1986年,國務院在公布第二批歷史文化名城時,首次談到歷史文化村鎮的保護問題。自2003年11月起至今,建設部和國家文物局聯合公布了五批中國歷史文化名村。
廣東省在古村落的保護和發展方面,近年來也動作頻繁。2007年廣東省開始評選第一批歷史文化名村,這些評選活動極大促進了對古村落的保護。
早在2002年,廣東省以省長令的形式專門頒布了針對江門開平碉樓的法規《廣東省開平碉樓保護管理規定》。2009年,廣東省中山市人民政府印發了《中山市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暫行規定》,同年底,廣東省也對《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條例》的立法問題進行了論證。這幾年,廣東還在國家新農村建設政策的基礎上,把古村落保護與之結合起來。
在古村落保護和發展的模式上,利用經濟杠桿實施旅游開發是一條普遍的路徑。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旅游開發、酒吧經濟、農莊經濟等開發模式成為比較常見的保護開發的手段和方法,例如上海“新天地模式”在佛山東華里的復制、增城等地的農莊體驗、從化的溫泉休閑等旅游產業的開發。
但古村落的經濟開發模式也頗有爭議,有學者對此持懷疑態度。去年11月底,馮驥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無度的旅游開發和金錢欲面前,原生態的東西正在退出我們的視野,幸而還有一些很有歷史文化價值的古村落,可以說是我們民族的精神家園。但這些古村落里,不少房子是空的,實際上是一個‘文化空巢’,沒有了血肉和靈魂,只是一個旅游區,而不是一個生命。”令馮驥才擔心的是,一旦古村落被確定為名村名鎮,就會產生經濟附加值,商業化,面臨千村一面的危險。
其實,在古村落的保護開發過程中,常常是多重力量的集結,民間、國家、資本三者各就其位,又相互利用和滲透。譬如廣州天河區珠村“乞巧節”的復活,就有本地村民潘家的能人、天河區政府、珠村經濟股份有限公司的集體參與運作。
古村落保護和發展還有一種無為而治的模式,這是古村落一種自然而然狀態下的選擇,主要依賴村民自身的力量無為而治,不加干涉地自生自滅。“這也是大多數古村落無奈的自我生存保護法則。雖然不是最有效的,但比起有的外力強加的隨意隨性改造的行徑未嘗不是更好的一種選擇。”青年學者朱志剛如是說。
專家觀點
中國民協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 羅楊
古村落是一個完整的生命體,有自己的外形和內核,有自己的精神和靈魂。保護古村落,并非是被動地對抗歲月的磨蝕,其中也包含著對古村落人文生命的挖掘與揚棄。因此,對古村落的保護、建設和開發一定要按規律辦事,切忌在開發和建設中造成不可補救的破壞,從而使在歷史浩劫中幸存的古村落在開發中死去。保護與開發永遠是一對矛盾,對古村落是作為文化基因完整地加以保護,還是作為生財之道盡快地開發賺錢,這是擺在我們面前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各級政府應本著高度的文化自覺,以歷史的情懷、超前的眼光、長遠的規劃、持之以恒的決心,積極開展對古村落的保護,既注重對古村落的活態傳承,又防止過度的開發,正確地面對歷史與現實,正確地處理經濟與文化,正確地看待遺產與利益,正確地評判政績與公益,尋找出一個適合中國國情的古村落保護與發展的兩全之策。
廣州大學嶺南建筑研究所所長 湯國華
面對古村落的迅速城市化和空心化,我們應如何面對?首先必須對古村落有正確的認識。一方面,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全球經濟一體化,我國農村城市化和空心化已經不可避免,這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另一方面,我們也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認識到古村落是中國社會的根,是中國城市的根。我國是人口眾多、資源不足的發展中國家,我們不可能沒有農業,不可能沒有農民,也不可能沒有農村。我國的城市化不可能像發達國家達到很高的比例,因此,發展農業,建設新農村,提高農民的生活水平仍然是我們長時期的國策。而古村落就是我們實行國策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