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3月15日早晨,“老南京”王少明再次倔強地趕到南京市城市管理局,作為南京“自然之友”環保志愿者組織的一名成員,他連日來都在為即將因修建地鐵而被迫移植的千棵梧桐樹奔走呼號。他的愿望很簡單:留住南京的“綠色之魂”!
3月初,因為修建地鐵三號線和十號線,南京政府決定將長江路、太平北路等地鐵沿線數個站點旁的梧桐樹遷至別處。但這一做法,卻引起很多南京市民的反對。
為此,3月15日,南京市市長信箱專門就市民“拯救梧桐樹”的提議進行了回復,回信說:“梧桐樹是南京的重要‘城市名片’,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是南京靚麗的風景,也是南京市民對這座城市歸屬的精神寄托……市政府主要領導和分管領導多次明確要求平衡好地鐵建設與大樹保護的關系,盡量少移或不移植大樹。”
一直以來,城市歷史文化保護讓步城市發展,從而無奈犧牲的事件數見報端。此次南京移植梧桐樹事件再次引發各界對如何平衡歷史保護與城市發展間矛盾的討論和反思。
3月16日,南京東方商城負一樓咖夫卡咖啡廳,網友“曖昧豬”和同伴們一起,不停向市民們發放車標和綠絲帶,半米多長的車標上,寫著“愛我古都,保衛梧桐”幾個大字,左邊是一棵茂密的大樹,右邊則是一個禁止的圖標打在白色的“砍”字上。
民間: 過半網友寧愿地鐵改線
根據南京當地的《金陵晚報》報道,長江路、太平北路兩側約50棵法國梧桐樹,從3月3日開始被鋸掉枝丫。隨后幾天,這些粗大的梧桐樹被連根拔起,堆在路邊。而這一切,都是為給地鐵大行宮換乘站的建設提供方便。
16日下午,本報記者來到太平北路,南京市圖書館和江寧織造府遺址中間的這段太平北路上,不少帶著安全帽的工人正在施工。市民吳欣告訴記者,就在這新修路面處,此前有一排茂密粗大的法國梧桐,“這里的梧桐樹算是整個南京城最早的了,最有代表性的,這樣砍掉真可惜,不過聽說還會遷回來……”著名足球解說員、南京人黃健翔在微博上說:“離開南京25年了,但是,那里依然是我的故鄉,梧桐樹是故鄉不可或缺的美麗元素……以后回去的,再也不是那個南京了。”
南京市城市管理局宣傳處處長徐少林告訴本報記者:去年8月,南京市城市管理局接到地鐵部門的工作函,要求為地鐵3號線、10號線遷移2600多棵行道樹。后經各方協調,這一數量減少到了1100棵,其中約有200棵為法國梧桐,多為上世紀50年代初栽種的。
事實上,樹與路之間的博弈,在南京已非首次上演。早在2006年,南京為地鐵2號線建設移走190多株民國時期種的梧桐樹。南京市城管局稱,移植的梧桐樹存活率在80%以上。而據當地媒體追蹤報道,移植的這些梧桐樹中,68棵已經確認死亡。
地鐵建設和梧桐樹保護孰重孰輕?網友在微博上發起“南京地鐵建設和梧桐樹保護誰更重要”投票。本報記者查看結果發現,54%的網友認為“梧桐樹保護更重要,我寧愿地鐵改線”。
政府:優化方案驟減移植數量
南京市民以及社會各界對“梧桐讓路”行為的廣泛關注,也引起了南京市政府的重視。3月15日,南京市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長陸冰率領南京市地鐵建設指揮部、南京市城管局相關負責人一同前往地鐵3號線浮橋站、常府街站、夫子廟站等進行現場調研,重申了將盡量少移樹的態度。
“政府正在積極優化地鐵規劃方案,特別是對大樹古樹的移植,從嚴、慎重地進行審批,以后所有相關的大樹古樹移植都會先行公示。”南京市政府新聞聯絡處工作人員告訴本報記者。
如何盡可能少地移植大樹?南京市政府稱,地鐵指揮部曾采用多方案研究,重點車站在選址上更是提出幾套方案進行比選論證。同時壓縮站臺寬度,減少出入口數量和尺寸,將地鐵施工對綠化的影響降到最低。為了實現少移樹,相比一號線和二號線的出站口,地鐵三號線的站點會小不少。業內人士指出,這一改動其實是個兩難選擇,小出站口將面臨地鐵大人流的壓力。
隨著各方的關注以及政府的重視,因地鐵建設需移植的行道樹數量正在驟減:根據目前的優化方案,地鐵三號線浮橋站的站臺設計,由原來的路西側改為了路中間,這樣一來需要移植的樹一下子減少了188棵,需要移植的是西側的水杉及東側的薄荷山核桃,共142棵。常府街站建設,需遷移法國梧桐57棵,廣玉蘭2棵。而施工難度較小的夫子廟站,則只需移樹八九棵。
“樹也是有生命的,我們要用尊重生命的態度來對待每一棵樹的移植和養護工作。”南京市副市長陸冰表態稱,要盡可能讓每一棵大樹移植后都能成活。
鏈接 上海:潘石屹動了復興路的奶酪?
無獨有偶,就在南京遷移梧桐樹引發廣泛爭議之前不久,上海剛發生過一場潘石屹改建復興路之爭。
2011年2月9日,SOHO中國有限公司董事長潘石屹在自己的微博上高調宣布:“在上海的復興路SOHO開工了。”不料話音未落即遭遇質疑。
此前,潘石屹剛因在北京建造的項目受到了“點名批評”。知名藝人宋丹丹在微博上甚至還求潘石屹“以后別再蓋樓了”。
就在此時,潘石屹在上海的項目開工,自然引發了“潘石屹在上海將會建造怎樣一座大廈”、“會不會破壞周邊和諧的歷史風貌”等質疑。
據悉,復興路向來被文化界視為上海市民文化的載體,至今其依然基本保持著梧桐蔽日的歷史風貌,老建筑一路伸展開去:有布爾喬亞式的公寓,有當年達官顯貴的城中別墅,更有文人、職員住過的舊式里弄,錢鐘書就是在這條路上的亭子間里寫小說《圍城》。
建筑專家伍江指出:“我希望潘石屹不要把這塊地看成是一張白紙,不要認為用推土機推掉以后,他可以無限發揮。要把它看作是一個本來就非常好的一幅畫,在這里加上更加有意思的新的亮點。潘石屹最好到這塊地來,好好了解一些這個地方的歷史、風情。不光是這個建筑是什么風格、什么立面,還有這里的生活,這里的小吃”。
知名作家陳丹燕在就此接受采訪時說,“你可以保留小店,你也可以保留那個教堂,你保留青石板,你什么都保留。但是如果生活方式沒有被保留下來,那街區也是死的”,“我講一個例子,我們這幢樓里面所有的人都喜歡一樣東西,就是蔥油餅,整個南昌路上面,只有一個小店的蔥油餅是上海味道,一直留到現在。每天早晨,我臥室的窗戶是對著南昌路的,然后,蔥的味道就開始上來了,大家都跑去排隊買。我相信潘石屹可以把諸圣堂保留,但他不會保護這個阿大蔥油餅”。
反思:歷史保護和發展如何平衡?
事實上,城市歷史保護和發展之間的矛盾,一直是一個充滿爭議的話題。其間爭議和反思者可分成“保護派”、“發展派”兩派。“保護派”聲稱,“一個城市如果罔顧歷史,只顧眼前短淺的經濟利益,最終還是會變得一文不值”;而“發展派”則譏諷,“老建筑保護者通常都只具有純文人式思維的感傷懷舊,對于這個城市的發展起不到任何實質性作用”。
獨立策展人、藝術家歐寧說,自己從來不贊成“死硬”式的歷史保護主義,“當我們講到歷史保護時很容易就進入一個誤區,進入一種死硬派的歷史保護主義思維模式里。有城市也的確是需要發展的,卻往往被死硬派歷史保護主義者的選擇忽略掉”。
他認為,政府應在歷史保護和城市發展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如果只要是老的東西,一磚一瓦也要死死守護不肯丟手,那是幼稚的表現,因為他們不知道城市更新中能觸及多么復雜的細節”,“如今很多地方也具備歷史保護意識,但依然極為有限,一般來說重點依然只是在單體建筑的保護,卻往往忽略掉一個街道所具有的整體性”。
這種整體性,也體現在群體的情感認同上。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博士生導師、研究政府決策的孔繁斌教授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稱,南京梧桐樹“移植”事件,“也許并不觸及現行任何法律,但南京人熱愛這些引以為豪的法國梧桐的情感,就是治理這座城市時必須遵循的自然法或習俗法。”
矛盾的雙方如何找到共贏的契合點?歐寧說,要把歷史保護轉化成新的發展,也許民間的自我發展是一個很好的出路,“像北京的南鑼鼓巷,最早只是有人在中戲旁開了一個過客餐廳,因慢慢地做得很到位,小業主開始跟風性地進行小型投資,讓那條街慢慢地活起來,這便是一種良好的民間的自我發展。它們自己摸索出一種最自然的商業模式,既能夠保留歷史的痕跡,又能找到新的商業模式來激活這個城區。很多時候一個城市最有魅力的地方來自于這些民間智慧的凝集,從而展現出最優美的自然紋理式的多樣性,而不是硬性規劃下的枯槁和單調。”
魏英杰:南京的梧桐樹考驗行政智慧 廣州日報
原題《征求民意是一種行政藝術》
事實上,這一場爭議并不單純因為地鐵建設和綠化保護之間產生矛盾,更是出自于政府行政與民意回應的關系。征求民意是一種行政藝術,考驗著政府部門的行政智慧。
幾年前到南京一游,留下不少深刻印象。其中一個記憶是,許多道路兩旁都長著高大的梧桐樹,茂盛的枝葉為路人擋住了陽光,帶來了習習涼風。這種城市風景已經不多見了,大概只有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才能在城市里普遍看到。如今,許多城市都是房新樹小,散發出一股功利主義氣息。
這說明,要么南京的道路建設相對滯后,所以這些大樹得以存留;要么就是,南京人對這些法國梧桐樹很有感情,舍不得移除。事實證明,這些大樹之所以還能夠成為一道城市風景線,只不過是因為還沒有到移走它們的時候。日前,當地就傳出因地鐵三號線施工建設,準備遷移超過600棵行道樹的消息。而事實上,有的路段上的數十棵法桐樹已經“被剃了光頭”。
此舉立即引起了公眾的極大關注。在微博上,相關消息被到處轉發,許多名人也參與其中,當地媒體也及時跟進,轉達了網友的關注和質疑。近日,南京市政府正面回應,表示將廣泛聽取民意,優化地鐵設計方案竭力保護沿途法桐樹。一位副市長還明確表示:“樹也是有生命的,我們要用尊重生命的態度來對待每一棵樹的移植和養護工作。”
事實上,這一場爭議并不單純因為地鐵建設和綠化保護之間產生矛盾,更是出自于政府行政與民意回應的關系。南京政府部門目前對民意的回應可謂積極,所采取的各項措施也有利于保護大樹,減緩輿論壓力。但是,為何地鐵施工在即,才來征求民意,臨時修改施工方案?這明顯表明,當地以前或者根本就不把這當作是一個問題,或者就是重視不夠。而眼下所有的舉動,實際上都是在被動回應民意,彌補此前工作上的不足之處。
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個中教訓,卻不能不吸取。一般而言,法規制度和政策措施涉及廣大公眾利益,理應事先征求民意。這是行政公開的必然要求。倘若當地在設計地鐵方案之時,就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讓公眾討論、商議,并把最終方案公之于眾,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陷入被動。
話說回來,政府行政可謂事事涉及公眾利益,在操作上不太可能什么都拿出來討論。所以,即便有規定有需要,什么事項有必要征求民意,什么事項不妨直接操辦,對政府部門也是一種考驗。換句話說,征求民意是一種行政藝術,考驗著政府部門的行政智慧。譬如垃圾分類這件事,有的城市正在搞試點。有的城市不僅事先向公眾征求垃圾分類辦法,還面向社會征集垃圾桶設計方案。整個行政決策過程都有公眾參與其中,不僅可以獲得宣傳效果,贏得公眾信任,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公眾質疑。
就南京“法桐之爭”而言,不管最終采取什么方案,地鐵施工與綠化保護的矛盾仍然存在,爭論的結果無非是少移走多少大樹的問題。但從行政公開的角度,征求民意這個環節卻必不可少,個中涉及的是政府施政的合理性問題。記得幾年前,南京規劃建設一條道路,可設計方案卻一舉劈開南京大學等三所高校,這在當時也引起了輿論質疑,認為此舉“對百年歷史文化積淀的破壞無法挽回”。說白了,這和今日的“法桐之爭”不無相似之處。
可見在這方面,當地原本已丟了不少分,接下來就看相關部門如何采取措施,暢通民意,以挽回政府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