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不足30年,短命建筑頻出現
2006年10月,青島市著名地標青島大酒店被整體爆破,建成僅20年;
2007年1月,曾經的西湖邊最高樓浙江大學原湖濱校區3號樓被整體爆破,建成僅13年;
2009年2月,曾經的亞洲跨度最大的拱形建筑沈陽夏宮被整體爆破,只有15歲的夏宮2秒鐘內變成一堆廢墟;
2010年2月,南昌的著名地標五湖大酒店被整體爆破,建成僅13年;
2010年5月,位于北京建國門黃金地段、建成剛20年的地標凱萊大酒店宣布將停業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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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面貌日新月異,而與亮麗景觀相伴的,卻是高樓大廈出人意料的“短命”。
翻閱近年來的新聞報道,記者整理了這份并不完整的建筑的“死亡名單”。除了這些引人關注的地標性建筑以外,還有大量普通住宅,在建成后不長的時間內就因為各種原因被提前拆除,其數量無法統計。這些正處在建筑壽命“青壯年”的建筑非正常“死亡”,越來越引起各方關注。
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副部長仇保興不久前表示,我國是世界上每年新建建筑量最大的國家,每年新建面積達20億平方米,建筑的平均壽命卻只能維持25—30年。而根據我國《民用建筑設計通則》,重要建筑和高層建筑主體結構的耐久年限為100年,一般性建筑為50—100年。
●短命建筑造成巨大浪費,城市記憶隨之流逝
“建了十多年或幾年的房子被炸掉,有的建成后還未使用就被炸掉,這些仍然能夠長久使用的建筑變為廢墟,無疑對資源和環境都是一場災難。”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表示。
以南昌五湖大酒店為例,據估算,酒店拆除后將留下4萬噸建筑垃圾,將占用大片垃圾填埋場地。
正是在這場“拆了建、建了拆”的運動中,我國創造了兩項世界第一——在消耗了全球最多的水泥和鋼材的同時,我們也生產出全球最多的建筑垃圾——每年高達4億噸,建筑垃圾的數量已占到垃圾總量的30%—40%。“短壽命”與資源高消耗并存,已成為我國建筑產業的一大通病。
同時,“短命”的建筑也造成大量投資付諸東流。建設花錢、拆遷花錢,重建更是花錢,如沈陽夏宮當年投資即超過2億元。而就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作為奧運會官方接待飯店的凱萊酒店還投資了上千萬元對酒店進行了重新裝飾和布置。
建筑過于“短命”也造成了城市記憶的缺失。“我們現在能找到的歷史悠久的建筑,全部是古人留下來的文物,建筑壽命這么短,我們怎樣靠建筑來保存民族發展進步的記憶?”中國房地產協會會長劉志峰說。
而反觀歐美等發達國家,其建筑設計使用年限同為50年,但平均使用壽命卻長得多。如英國、法國、美國的建筑統計平均使用壽命分別為125年、85年、80年,城市里“百年老屋”隨處可見。
●經濟發展可能導致建筑短命,但壽命仍偏短
“土木之工,不可擅動”是我們自古以來的重要建筑思想。為什么如今的建筑用不了多久,就面臨被拆為廢墟的命運呢?
質量往往并不是這些建筑提前被拆除的主要原因,尤其是一些投資巨大、引人關注、建設過程中屢屢獲獎的地標性建筑,極少因建筑質量出現問題被拆。
如南昌五湖大酒店,1999年還被評為南昌市優秀建筑,擔任該爆破工程的指揮員薛峰松也認為,“房子修得相當牢固”,離設計壽命至少還有37年。
客觀上,我國當前處在經濟快速發展階段,城市建筑的新陳代謝速度快有一定的合理性。
“人們對建筑的需求發生了轉變。”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副院長劉燕輝告訴記者,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建造的多數建筑盡管在當時很不錯,但以現在人們的需求來衡量,在功能、舒適度上已經比較落后。
同時,城市化的快速發展帶來的不可避免的舊城改造擴建,也成為部分建筑短命的重要原因。劉燕輝介紹,在城市化進程中,面對日益增長的城市人口及其生活居住需求,城市不得不拆除一些舊城片區,重新建設以提高土地資源的利用率。在項目涉及的區域內,不可避免的要拆除一些建成時間不長的建筑。
即便如此,我國現在的建筑壽命依然偏短。專家認為,建筑功能不完善,并不一定要拆,可以通過改造、維修完善建筑功能和舒適度。之所以選擇一拆了之,其背后還有很多深層次原因。
2.短命建筑的“殺手”
●一屆政府一套規劃的短視行為
“規劃規劃,紙上畫畫,墻上掛掛,橡皮擦擦,最后能不能實施,全靠領導一句話。”
“許多建筑并不是因為質量問題而拆除,問題出在不理性、不科學、難以持續的城市規劃上。”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有關負責人告訴記者,規劃是城市建設的龍頭,城市的建設和發展必須以科學的規劃來引領。而在制定了合理規劃之后,一些城市的住房和城市建設,規劃變更頻繁,標準制定落后,也是建筑短命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還沒建成就被拆除的合肥維也納森林花園小區,根據官方說法,該小區影響了合肥城市景觀中軸線———黃山路與大蜀山之間的山景,爆破之后可以將貫穿省城東西的黃山路“拉直”。是小區建設規劃在先還是城市景觀規劃在先,并沒有公開。
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院長莊惟敏認為,當下“一屆領導一套規劃”的現象和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有關,“我們歷代王朝從來都是推倒舊的,重建新的,這種‘新的就是好的’價值觀一直影響到今天。所以每一屆領導上任時,往往認為‘除舊布新’才是對的。”
●崇拜GDP、大搞形象工程的錯誤政績觀
“拆一次創造了GDP,再蓋一次又創造了GDP”。近年來一些地方為建“標志城”、“月光城”,政府砸巨資重塑“包裝”,名為“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的舊城改造,實為勞民傷財的形象工程。名為拉動城市經濟發展,實為重復建設以追求GDP,進而追求地方官員的政績。在這種錯誤政績觀的引導下,一些不該拆的房屋被大量拆除。
如位于武漢的首義體育培訓中心綜合訓練館,投入使用僅僅10年,便于去年被拆除。其理由是該館位于即將動工的辛亥革命博物館和紀念碑之間,不得不為武漢耗資200億打造的“辛亥革命百年紀念計劃”而“獻身”。
“錯誤政績觀指導下的拆舊建新,帶來的GDP增長是表面的,并沒有實質性增加社會財富和經濟價值。相反,不正常的拆建本身浪費了巨大的財富和資源,除了能帶來政績,對社會經濟毫無益處。”山東經濟學院房地產經濟研究所所長郭松海說。
●拆遷賣地的利益驅動
相對于形象工程帶來的政績,在近年來土地價格快速上漲的背景下,拆遷置換出土地帶來的賣地收入,更能讓人對新建筑“痛下狠手”。
多數短命建筑的背后,都有房地產開發的身影。例如,僅13年的浙大湖濱校區3號樓被拆,其置換出的土地以24.6億元的天價整體出讓用于商業開發。北京的凱萊酒店拆除后,也將在原址巨資重建一座五星級的“國際化高端商務酒店”。
記者在采訪棚戶區改造時了解到,少數城市為了盡快通過拆遷置換出土地進行商業開發,甚至將一些2000年左右建成的商品房小區列為“棚戶區”,以方便拆遷,同時還可以獲得國家對棚戶區改造的資金支持。
“在城市建設指導思想上急功近利,重速度、輕質量;對政績工程和GDP的盲目崇拜;加上開發商的商業利益。三者相結合,造成目前大量不該拆的房屋大量被拆除。”房地產協會會長劉志峰一針見血地指出。
●無法回避的質量問題
不可否認,在遭到提前拆除的短命建筑中,也有因質量問題和缺乏高質量維護而被迫拆除的。如北京市近日要求某開發企業拆除剛剛建成的某小區保障性住房,就是因為建筑質量出現了嚴重問題。
“拋開人為因素,建筑的壽命主要取決于房屋的安全性和耐久性,與此息息相關的是施工用料的質量和工程設計質量。”住房和城鄉建設部住宅產業化促進中心副總工程師孫克放說。
質量對建筑壽命的影響能有多大?以日本為例,日本在上世紀80年代就提出了“百年住宅”的建設構想,建設房屋時使用的都是標號40以上的混凝土,而中國大部分短命建筑使用的都是標號20的混凝土,僅此一項差距就使房屋至少短壽十幾年。
“相對于現在人們對建筑品質的需求,我們傳統的建設方式已經落后了。”國家住宅工程中心執行總建筑師劉東衛表示,在傳統的建設模式下,建筑不僅壽命短,而且往往伴隨著低舒適度和高能耗。
3.“百年建筑”如何打造
●維護規劃的嚴肅性,城市建筑應樹立可持續理念
怎樣才能改變一些地方對新建筑說拆就拆的狀況?
“哪些建筑該拆,哪些不該拆,不應該是一兩個人說了算,應該有明確的標準規范。”莊惟敏介紹,國外有業內專家成立的委員會,包括建筑、規劃、文物、文化等行業的權威人士,共同論證以決定是否允許拆除某個建筑。對于某些重要建筑的拆遷,甚至可以舉行聽證會。而我國現在缺乏這樣的模式,僅做到了對掛牌的文物拆遷“一票否決”。
同時,有專家認為,相關部門應該出臺政策法規,嚴厲禁止沒有質量問題的建筑提前被拆毀,也應該對違規拆除“短命”建筑的相關責任人追究責任。
從宏觀看,規劃應該成為引領百年建筑的龍頭。首先應該進一步提高規劃的科學性,并在城市規劃階段細化建筑的壽命。
莊惟敏表示,按照城市功能的不同,建筑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標志性建筑,包括文化建筑、命脈建筑等,這些建筑需要有很長的耐久性,所以在規劃局立項定位的時候就要定下它的年限。相對應的另一類是背景建筑,一般是民用住宅和普通商業建筑,這類建筑需要根據不同級別來規定使用年限。這種分類,方便在拆遷論證時有據可循。
劉志峰認為,要從實質上遏止中國建筑的“英年早逝”,還要切實強化城市規劃的嚴肅性,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的執法力度。與此同時,要建立建筑拆除的法定程序,明確拆除條件,切實做到建筑拆除有法可依、有章可循。
東南大學建筑學院院長王建國表示,中國作為當前世界上發展速度最快的國家,在經濟建設如火如荼的背后,城鎮化發展速度與發展質量失衡的矛盾亦逐步凸顯。必須摒棄過去錯誤的發展思路,在根本的體制機制上有突破、有變革。“要按照科學、合理、可持續發展的理念引領城市發展的腳步,讓城市有喘息的機會!”
●轉變發展方式,推進住宅產業化
打造長壽命、高品質的百年建筑,除了提高規劃設計水平和維護規劃的嚴肅性外,還需要轉變生產方式,劉志峰認為關鍵是大力推進住宅產業化。
所謂住宅產業化,即用工業化生產方式來建造住宅,“像造汽車一樣造房子”。這樣的房屋建成后,不僅節約資源能源,而且方便建筑的維護和改造。
據悉,住宅產業化在日本、美國、歐洲、新加坡等發達國家和地區起步較早,產業化程度較高。在住宅產業化較為發達的瑞典,80%的住宅采用以通用部件為基礎的住宅通用體系。在美國,住宅構件的標準化、商品化程度幾乎達到100%。這也成為發達國家建筑壽命普遍較長的重要原因。
作為住宅產業化的實踐者,萬科集團十余年來一直致力于住宅產業化所提倡的理念。2008年6月,上海“萬科新里程”項目打造出一批“積木型”住宅小區,成為全國首批利用工業化技術建造并投放于市場銷售的商品住宅樓。
據萬科集團有關負責人介紹,萬科通過采用工廠化、標準化、精確化的工藝,建筑的所有維護改造,都可以通過“更換部件”實現,從而提高建筑品質,延長建筑壽命。
盡管有了一些先行者,但住宅產業化在我國的發展進度仍然較慢。劉志峰表示,主要原因在于缺乏必要的法律保證、政策和資金支持以及相應的工作機制。
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院長修龍認為,應該從四個方面來加大住宅產業化的推進力度,一是通過宣傳引導,使消費者和開發商理解全裝修住宅的經濟和社會效益;二是出臺強制性成品住宅驗收標準,把設備的質量和節能減排的效益納入質量評定范圍;三是調整稅收政策,以鼓勵開發商建設成品住宅;四是培育和完善全裝修住宅產業鏈。
劉志峰建議,有關部門應盡快制定住宅產業化發展規劃和相關政策,從而推動住宅產業化的發展,打造中國的“百年建筑”。
王 煒 黃曉文 呂晗子
短命建筑來自“短視”文化(各抒己見)
●如今的不少官員,他們上任后往往熱衷于勾畫自己的宏偉藍圖,在大刀闊斧地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之時,前任的建設成果則往往視而不見
十年八年的建筑就推倒重建,的確讓人看了心疼。
不過,細細想來,中國建筑短壽也由來已久,似乎倒并非當今所特有。去歐洲轉一圈這種體會就更加深刻。比如到意大利,兩千年前的斗獸場還立在那里,而我們有號稱上下五千年的悠久歷史,千年以上的東西卻只能從地下去找。地面之上,五百年以上的建筑就已經鳳毛麟角。絕大多數所謂古建,悠久的都是歷史,而建筑卻是新的——原址重建的。
這些年,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我們只是把過去本來就不那么長壽的建筑,弄到更短壽,甚至到了夭折的地步而已。
說到建筑短壽,有人說是中國建筑土木結構的特點所致。人家歐洲的建筑用石頭,咱用木頭,當然不可能像他們留存那么久。其實,這是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木頭固然沒有石頭結實,壽命也沒有石頭長。但問題是,中國的絕大多數土木結構建筑就算拿木頭的壽命來衡量,也沒有活夠年頭。著名的山西應縣木塔,那可是純木結構的建筑,從遼代至今快1000年了,而這座木塔卻依然完好。可見,木塔能保留1000年,而中國絕大多數土木建筑壽命都不到百年,罪還真不在結構。
那么中國建筑到底為何壽短?我覺得最大根源還是來自我們缺乏繼承精神的“短視”文化。中國幾千年來的朝代更迭中,類似火燒阿房的“壯舉”經常發生。而類似滿清入關,修繕并繼續沿用明代故宮的做法卻罕見。因此,無論是未央宮還是大明宮,這些輝煌建筑對于今天的我們,都早已化做一個古老的傳說,往往連殘垣斷壁都不復存在。今天能看到矗立600年的明清故宮,我們還真要感謝滿族同胞繼承前朝的胸懷和智慧。
這種“短視”文化演變到今天,就表現成一種推倒重來、大拆大建的發展思路。如今的不少官員,他們上任后往往熱衷于勾畫自己的宏偉藍圖,在大刀闊斧地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之時,前任的建設成果則往往視而不見。而一旦前任的成果顯得“礙手礙腳”時,他們慣用的想法是,與其在前任爛攤子上修修補補,還不如直接推倒了重來痛快。有這種缺乏繼承的“短視”基因作怪,不到十年的大樓就推倒重建也就不足為怪了。
其實,對于這些官員來說,先不論是否應該繼承前任,如何避免城市規劃“一任一規劃”的短期性和隨意性,讓城市規劃真正科學、剛性、長遠起來,更是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你想,如果大家都把城市規劃當成廢紙一張,誰都可以一上臺就由著性子來“再規劃”一番,那么今天你拆掉了前任的建設成果,后任也就會同樣拆掉你的。更要命的是, 如此拆來拆去,得益的是個別官員的政績,損失的卻是巨大的社會財富。這恐怕也是和平年代最大的一種浪費吧!
蕭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