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增長和招商引資壓力太大,感覺有點剎不住車,整個人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西部地區的一個地級市副市長說。在抽空“接見”《經濟參考報》記者時,他正為招商引資的事忙得焦頭爛額。
“有時候為了守住底線,免不了跟老外拍桌子。”武漢市東湖開發區投資促進局副局長張甫東說,可是總拍桌子,招商指標上不去,考核掉鏈子怎么辦?有時候感覺,跟外資之間就是一種對賭雙贏的關系。
隨著外部市場環境變化和自身經濟轉型要求凸顯,各地“招商引資”工作既要善于取舍、敢于拒絕,又要保住不斷增長的考核指標,往往陷入一種兩難境地;不少基層招商干部吐槽“壓力山大”。
考核指標年年上漲外資數據只得摻假
“市里每年都要求20%的合同外資增長目標,完不成任務開會總被點名,被罵得‘滿頭都是包’。”東部省份一個地市的商務局干部向《經濟參考報》記者“吐槽”:招商引資不像企業生產那樣,具有一定連續性,每年1月1日,所有外資數據清零,全部從頭再來“前些年已經把基數做高了,如今還要求每年正增長,感覺壓力山大!”
受世界經濟形勢影響,近年來國際資本流動速度放緩,加上美日等發達經濟體致力于制造業回流,使我國吸引外資工作壓力倍增。
不少基層干部反映,從內部環境來看,生產成本上升、內外資稅收政策并軌、環保要求提高、外企注冊審批手續繁瑣、部分優惠政策難以惠及外企等多重因素疊加,進一步加大了招商引資工作的難度。
一方面是招商引資難度提高,另一方面國內經濟轉型步伐加快,各地對“招商選資”的要求更加突出,繼續抬高了外資項目落地的門檻。
頂著這種壓力,去年南京拒絕了一個世界500強汽車制造項目。南京市投資促進委外資處副處長胡濱介紹,這家汽車企業原本計劃落地南京江寧,甚至承諾可將企業總部搬到南京。“這么誘人的條件,要是以前一定就同意了。可現在江寧也算是主城區,從環保等角度看,不能再承載這么大的汽車制造企業。”
隨著部分政策的調整,一些意想不到的新情況,也給基層招商干部增添了壓力。東部某省商務廳的一名處級干部說,今年各地開始實施工商登記制度改革,企業注冊資本由實繳制改為認繳制;“外商何時到資、分幾期到資,我們心里完全沒底。”
這名干部告訴記者,省里要求今年實際到資增長目標是5%,廳里面給的合同外資增長指標就變成了35%,說只有合同到資增幅足夠大,才能擠掉水分,對實際到資形成支撐力;“這簡直要把我們壓死了。”
在以“指標”為核心的政績考核體系下,一些地方政府甚至盲目提出過高外資指標和要求。基層招商部門為了完成任務,只能謊報、虛報外資數據。
一家銀行的負責人向記者透露,除了重復統計、擴大統計口徑等手段以外,還存在虛報的行為,即招商引資部門與企業表面達成協議,實現了“合同利用外資”,而“實際到位外資”并未發生。
招商市場競爭慘烈外企借機“漫天要價”
在吸引外資的比拼中,不僅有東南亞國家爭搶外資,還有兄弟省份的“慘烈競爭”。福建省晉江市投資促進局局長吳靖宇說:“有些外資企業很狡猾,往往利用地方招商心態,跑十幾個地方考察,將所有優惠政策疊加起來,回過頭再找你漫天要價。”
改革開放初期,各地對外資如饑似渴,“揀到碗里都是菜”。東部省份一位基層干部說,“30年前為了招商引資、給外商供地,我們連祖宗祠堂都愿拆。”
伴隨著發展模式逐步轉型,我國的“引資優勢”已發生重大轉變。福建省商務廳外資管理處處長王明永說,過去依靠低成本和政策優惠,如今外資更多看重的是市場空間、產業配套和服務環境;“外資關注點的轉移,對招商干部綜合素質提出了更高要求。”
“落后產能避之不及,好項目大家都想要;但在資源環境和政策條件上,地方政府可操作空間越來越小。想要‘挑肥揀瘦’,只能在招商技巧、服務水準上較勁。”吳靖宇說。
部分基層干部反映,過去招商“靠展會、比人脈、拼酒量”,現在不僅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還必須具備產業梳理、技術前沿分析、市場前景預判和風險預測等多種綜合能力。
幾年前,東部某省費力引入了一個外資商貿物流項目,僅一期項目就占地400多畝、投資額達到約4億美元。但由于商業模式脫離了地方產業實際,五、六年過去了,該項目卻未招來足夠商戶入駐,只能四處尋求資產重組。
“項目用地拿了,樓蓋起來了,但幾乎沒有產生稅收和經濟效益。”當地干部認為,引進這樣的外資項目,實際上是對市場風險的一種誤判,白白浪費了地方的土地資源。
與“高素質”要求相對立的,是基層干部在政策空間上的“無力感”。一位基層招商干部告訴記者,國土部門的地價不能降;稅源上這兩年本身就緊張,稅務部門哪肯再減稅?鄉鎮征地拆遷成本越來越高,一分錢都不能少。“只有招商部門最尷尬,談判過程中沒有任何議價權。”
部分基層干部反映,在現行招商工作體制中,還存在部門分割、職能脫節的問題。產業政策、招商引資、企業運行等職能和信息,分屬發改、商務、工信等部門,導致引資項目成功率低,難以實現“招商選資”的效益最大化。
外資結構轉型痛苦考核亟須“去GDP化”
近年來,國內經濟轉型升級步伐加快,“招商選資”已成為不少地區招商工作的基本準則。在江蘇蘇州,早在2012年就提出“穩量提質”的外資結構定位,要求“穩總量、調結構、拓空間”;當地甚至提出每年合同外資減少5億美元的“容忍度”。
“即便如此,在外資結構轉型期還是蠻痛苦的。一方面要調結構,同時還要完成穩增長的任務,尤其對蘇州這樣的城市來說,內部的壓力很大。”蘇州市商務局副局長劉爐坦言。
相關基層干部建議,針對新形勢下引資工作重點的轉移,亟待建立更加科學的外資工作評價體系,推動招商引資考核重點“去GDP化”,從“規模和速度”逐步向“質量與效益”轉變。
首先,探索設計一個綜合評分體系,將外資項目的產業類型、技術含量、投資強度、稅收貢獻等指標,加以不同權重進行評分。
其次,整合多部門職能,建立聯合招商協調機制;強化對各地區產業發展狀況的梳理,對產業鏈缺失的關鍵環節、關鍵技術進行重點突破。
最后,對亟待引進的重點項目、龍頭企業,采取“一企一策”舉措,在考核評價體系中加大權重;實行招商引資業績評價的“精細化”管理。
劉爐認為,在兼顧引資規模的同時,應著重考量產業結構比重變化,優勢產業和優質項目的培育情況,二、三次產業內部結構優化情況,存量企業轉型發展和經濟貢獻情況,外資總部和功能延伸拓展情況,服務業開放創新情況等,逐步引導外資結構調整和轉型。
相關專業人士進一步建議,今后應著力弱化政府部門招商引資考核機制,強化其公共服務職能;重點加強與跨國公司在高新技術、戰略性新興產業、高端制造業及現代服務業上的合作升級;引導外資流向需要技術創新的行業和中西部地區,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和區域發展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