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6年,安徒生發表《賣火柴的小女孩》,中國文學界評價此童話“反映了丹麥深刻的社會矛盾”。這則童話發表100多年后,那個因為誕生了安徒生而被稱作“童話王國”的丹麥,被評選為世界上“最幸福國家”。筆者試著從幾位在北歐諸國生活多年的中國人的視角,來揭開這些“幸福國家”背后的秘密。
秩序:排隊做手術的首相
兩個月后,終于輪到首相做手術,但出訪秘魯的時間已經錯過了。只要回到中國,移民瑞典哥德堡20多年的趙福卿總會面對親朋好友的追問:你們到底幸福到什么程度?這時,趙福卿總會講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一位瑞典醫生為了讓一個抑郁癥患者多曬太陽,開出這樣一張藥方———出國度假兩周,費用政府報銷。于是,親朋好友再問:出國度假,那不是特權階層,或是富人才享有的權利嗎?趙福卿不理解什么叫“特權階層”。因為在瑞典、丹麥這些北歐國家公民的觀念里,“特權”這個詞是不存在的。趙福卿印象比較深的一件事情是,當年瑞典首相去秘魯出訪之前,突然發現自己腿不舒服,檢查后發現要做手術。首相向醫院申請做手術。但瑞典法律規定,一個醫生每天只能看6個病人,于是首相的手術時間被推遲了下來。兩個月后,終于輪到首相做手術,但出訪秘魯的時間已經錯過了。
趙福卿至今感嘆,一個首相都不能享有提前做手術的特權,這個國家的秩序,會是何等嚴謹。趙福卿在乘坐電車時,曾多次碰到過哥德堡市長,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坐在車廂里。對市政府決策有意見的乘客,可以直接過去叫著他的名字給他提意見,而市長在這種時候,是要謙虛認真地聽取意見,“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服務好人民”。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楊啟先先生在《一篇遲到的“考察紀要”》中寫道,“(瑞典)法律曾經明確規定,除國王以外,任何人包括首相在內,外出時都不能配帶警衛。”
專門從事北歐社會政策研究的山東大學社會工作系教授葛忠明,曾多次去瑞典考察,他見到過首相和國王,但“他們都沒有浩蕩車隊,沒有。”丹麥新任駐華大使裴德盛在接受采訪時表示,“丹麥沒有腐敗根源于法治社會。”
在葛忠明教授看來,法治社會不是簡單的有很多立法的社會,“問題的關鍵是對法律的態度:是可以操作的,還是只能信仰和遵守的?”
“腐敗絕不單單是法律的問題,而是權力問題。”葛忠明教授說,權大于法是問題的根本所在,“當權力和資本勾結的時候,法律往往是很軟弱的。”
而丹麥和瑞典皇室的特權,張倩認為還不如一個普通居民家,“普通居民家可以弄個圍欄,不打招呼不能進,但皇室連個護欄都沒有。”丹麥皇宮是四棟灰褐色哥特式建筑,外觀樸素,民眾與車輛可自由穿梭在四棟小樓之間。“丹麥皇室沒有隱私,小王子寢宮下面甚至是展覽室。”張倩沒事會上網查閱丹麥皇室主要成員的預算,包括女王及其夫、王子、王妃,明細一清二楚。“丹麥皇室肩負吸引游客的任務,這是國家收入的一項重要來源。”在丹麥兼職做導游的張倩說。
稅收:央行行長一半收入拿來繳稅
“福利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把貧富差距‘拉平’的政策,因此一些弊端在所難免。”趙福卿說,那些高收入的精英群體并不喜歡這種高稅收模式。“不奢望自己能取得大成就,不用擔心會窮困潦倒;沒有什么能讓人興奮,也沒有什么會令人愁苦。”張倩總結這些年自己混在北歐的狀態。這兩年,盡管遭遇全球性經濟危機,但北歐四國并沒有改變“高收入、高稅收、高福利”的特點,仍是很多人的移民首選。上世紀70年代末,廣西人盧志剛轉道越南來到瑞典,在哥德堡呆了30多年。今年12月初,他回國探親旅游,行程包括上海、廣東、北京、廣西等。他現在是一個閑人,過去30年連續不斷交稅,他已經可以讓政府養著過晚年了。無論是瑞典的盧志剛還是丹麥的張倩,都認為高福利的社會,來自于高稅收。“稅收像調節器,把高收入階層和低收入階層,通過財富二次分配做到最大可能的平衡。”盧志剛說。
在哥德堡,北京人趙福卿所開飯店的稅率是20%;工人按照臺階式交稅,年收入100萬,得交80萬左右的稅;丹麥工薪階層的最低稅率為38%,張倩如果收入2萬克朗,拿到手的只有一萬三左右;而一條標價500塊錢的牛仔褲,政府要從中抽走100塊……楊啟先總結過這種分配制度:在初次分配中始終堅持效率優先原則,勞動多、貢獻大的多得。但在社會財富再分配中要進行合理調節,以做到最終分配的差距不致過大。
張倩拿一組數據論證,芬蘭銀行(中央銀行)的數據顯示,央行行長月收入大約在15000歐元,需繳所得稅50%;部門負責人的月收入約7000歐元,剛畢業進入銀行從事研究工作的職員月收入2500歐元,銀行內的清潔工、保安人員的月收入大致2000歐元。比較起來,稅前最高收入是最低收入的7倍多,但稅后只有3倍左右。在北歐四國,通過稅收這種強有力的再分配手段,使各國形成以中等收入者為主體的社會結構,中等收入者占到總人口的80%-85%。
“政府最高領導人的工資比一般職工的工資,稅前差距可能達四五倍,但稅后往往只有兩三倍。”趙福卿說,瑞典的收入差距很小。而《2002人類發展指數》中,作為衡量收入分配差異和社會貧富差距的基尼系數,北歐諸國均排在前列,如挪威0.258,瑞典0.250,芬蘭0.256。在葛忠明教授看來,幸福指數和社會的經濟發展之間沒有必然聯系,“而與社會政策安排直接相關。”
“通過社會政策,北歐國家的社會成員之間的社會關系得到了調整,整個社會的分化表現在經濟、權力方面的分化不那么嚴重,這使得社會系統結構呈現高度扁平化特征。”葛忠明說。而這種調節的結果是,群體內部社會成員之間的社會關系,由于每個人在國家那里得到了相同的政策待遇,因此呈現出高度和睦的特征。
“正是群際和群內關系的和諧,使得北歐國家社會成員的幸福指數高過其他地方。”葛教授分析。不過,“福利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把貧富差距‘拉平’的政策,因此一些弊端在所難免。”趙福卿說,那些高收入的精英群體并不喜歡這種高稅收模式。在北歐四國,對于那些收入很高的資本家、商人、影視體育明星來說,稅率最高可達80%,除了地下的逃稅方式,對他們來說,移居國外是一種慣常的逃稅方式。比如知名三級跳運動員奧爾森為了逃避納稅,將居住地點改在了蒙地卡羅。而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瑞典網球明星博格,因不滿瑞典的累進稅率太高,干脆到英國定居。高福利的政策,也讓很多人鉆空子。北歐那些愿意生育的家庭,一般會有兩到三個孩子,因為光政府給孩子的補貼,已經足夠一家五口人生活。 “在丹麥,中東移民比較多,他們會生很多孩子。”張倩拿中東移民和勤勞的中國人做比較,這些中東移民完全靠孩子生活,根本不用工作。
工作:千萬別對服務員呼來喝去
當木匠?來到這里的中國游客會感嘆,這些被大家瞧不起的工作,在北歐居然會有人感興趣,并且當成事業來做。因為享有高福利,工作對于北歐人來講,更多是出于興趣,而非謀生手段。在哥德堡住了20年的北京人趙福卿當年勞務輸出后留在瑞典,他對當地人對工作的態度非常欣賞。
“上完中學后,學生就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職業。”在這些職業中,有人選擇高端的,但更多的選擇當木匠、當廚子,甚至打掃衛生……
當木匠?來到這里的中國游客會感嘆,這些在國內被大家瞧不起的工作,在北歐居然會有人感興趣,并且當成事業來做。 “北歐勞動力成本特別貴,所以幾乎所有飯店都是自助餐。”作為一個餐館老板,趙福卿手下也沒有幾個服務員,瑞典人會很自覺地自助。 “你不能指望餐館服務員給你倒水,也不能指望賓館服務員上門給你調整網線。”在丹麥,如果游客不知道在賓館如何上網,“要么你自己琢磨明白了,要么要看工作人員是否有興趣給你調整。”這也是為什么張倩回到北京對首都機場細致入微的服務感嘆“國內服務業水平太高”的原因。
但同行的一位丹麥男士不習慣,“為什么漂亮的中國姑娘一定要幫我把行李提到車上?”要知道,在北歐,男人不能幫助女性提東西,這會被視為“性別歧視”。習慣了國內“優質服務”的張倩,在丹麥生活時也有自己的苦惱。冰箱壞了,打電話叫人來修,修理時間從工人上車出門開始計算,到家后檢查出毛病,開車去買零件,再換上。如此折騰下來,七八個小時已經過去了。按照丹麥最低工資標準,修理費800克朗,不二價,相當于900多元人民幣啊。“如果在國內,你可以大吼:這是什么效率啊?我要投訴!”但張倩不敢發火,因為人人平等,工作沒有高低之分。
趙福卿最開始也以為自己開飯店會被人瞧不起,后來融入這個社會才知道,“當首相有時會被人忽視,打掃衛生則會被人尊敬。”
“大家都在工作,都在交稅,所以在北歐,工作根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趙福卿說,國內很多游客來北歐旅游,習慣性對餐館服務員呼來喝去,這樣做將不會得到服務員的任何服務和好感。 “你不能投訴,因為你看低別人在先。”今年9月,筆者曾有機會出訪北歐四國,導游佟明化經常在車上囑咐出訪團員,每天下車前順手把垃圾帶走,這是對大巴司機勞動的一種尊重,千萬別把他只看成個開車的。
這名大巴司機是56歲的瑞典人克瑞斯,每天笑呵呵的,溫文爾雅得像個教授,早餐時從容地喝咖啡看報紙,在車上放交響樂,和中國游客聊“賈寶玉”、“淘寶網”。“開車是克瑞斯的興趣,這份工作要帶來的是快樂,如果游客讓他不爽,他只能忽視,不能因為游客而影響自己的快樂指數。”佟明化說。
幾乎每個人都是憑興趣在工作,佟明化是球迷,他借機數落中國足球:“你看,北歐小孩把踢球當成興趣,興趣足夠濃厚的時候就成了職業球員,所以瑞典能夠培養出伊布拉希莫維奇。”
那一天,旅行團正好走到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德堡。1992年丹麥隊遞補進入歐洲杯決賽圈,但他們居然在哥德堡的烏列維球場奪得冠軍,這被稱作足球圈的“丹麥童話”。佟明化恨鐵不成鋼:“中國隊拿過亞洲杯冠軍嗎?”車廂里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