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在工業化階段,中國走得比較急。當時我們什么也沒有,一看發達國家有,我們就開始布局。在上海,紡織廠從一棉到二十一棉,很快‘一’字排開,看起來很對,但時間一長,糟了,因為有些地方搞紡織,會比上海好得多。這樣,紡織廠就變成了包袱。”事實上,在城鎮化的過程中,這種浪費已經開始顯現。
備受關注的城鎮化改革思路浮出水面。國務院日前批準發改委《關于2013年深化經濟體制改革重點工作意見》(下稱《意見》),城鎮化總體規劃綱要也將于年內出臺,至少涉及發展規劃、戶籍改革、土地制度、農村產權等四大方面。
近日,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時表示,城鎮化是有客觀規律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政府要有一點敬畏之心,要多向市場學習。
問題:“工業化超前,城鎮化落后”
在周其仁看來,城鎮化和工業化就像一個人的兩條腿,二者相輔相成。然而,目前我國出現了“工業化超前,城鎮化落后”的現象。衡量工業化的水平,關鍵指標是“工業化率”,也就是工業增加值占經濟總量的比例;衡量城鎮化的指標就是“城鎮化率”,即城市人口占全體人口的比例。由于工業活動總要“投影”到人口的空間分布上,所以在經驗上,以上兩個“率”可以作統計上的比較。
目前,我國工業化指數(即工業化率)是47%,城市化率約為52%。咋一看,這兩個數字吻合得很好。但事實是,全球平均工業化指數大概是26%,發達國家更低,甚至在20%以內,而他們的城鎮化率多在70%以上。“統計數據代表了空間布局的未來趨勢,這個趨勢是,我們一定會往城鎮化率提高的方向走。”周其仁說。
“城鎮化滯后,是因為我們過去的體制不允許人們自由地湊到一起去,妨礙了城鎮化這個潛在趨勢的出現。現在,這一趨勢擋不住了。過去30多年的改革就是30多年的流動,社會被激活了。現在每逢過年,22億人次在路上,這在人類文明史上都是沒聽說過的。再過30年,中國人還這樣‘兵荒馬亂’似的跑來跑去嗎?他總得落腳在什么地方。”周其仁說。
周其仁認為,城鎮化首先是人的問題,而不是物理外觀的城鎮。如果沒有相應關系的調整,就不可能有一個健康的城鎮化。城鎮化要允許人的流動遷徙,允許企業把總部放這里,也可以放在那里。這個自由越大,城鎮化就越能健康地發展。
擔憂:重走工業化老路
“過去,在工業化階段,中國走得比較急。當時我們什么也沒有,一看發達國家有,我們就開始布局。在上海,紡織廠從一棉到二十一棉,很快‘一’字排開,看起來很對,但時間一長,糟了,因為有些地方搞紡織,會比上海好得多。這樣,紡織廠就變成了包袱。”周其仁感嘆道,過去搞了很多類似的國家定點工廠,后來都不了了之。
周其仁認為,工業化的教訓至少有一點要吸取:政府是鏗鏘有力的,政府也有很大的信心優勢,有高質量的官員和專家系統為其服務,可以把發達國家走過的路,包括正路、彎路都看明白。但是,政府來主導這個過程時,總有一些事情是不可預見的,一旦出現錯誤,會造成很大浪費。
事實上,在城鎮化的過程中,這種浪費已經開始顯現。
周其仁指出,過去20年間,進入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的人口大概占到了總流動人口的45%,很多大城市不堪重負,“即便戶口不開放,人還來啊”。與此同時,很多縣城和新興開發區擁有很寬的車道,各式各樣的地標性建筑,但是沒有人氣。
“政府主導,很強硬,非常硬。比如我是縣政府,我要造個城,但我造了城是不是有人來?不一定!人往哪里走,跟政府在哪里修基礎設施有可能是不吻合的,一旦對不上,浪費就大了,兩頭都有浪費:大家都要去的地方投資不足,老是堵、老是亂;同時,一些地方修了很多東西,花了稀缺的資源,但是就沒有人去。”周其仁向《中國經濟周刊》表示,“討論城鎮化一定要知道一點:城鎮化是有客觀規律的,它不以學者的意志為轉移,也不以官員的意志為轉移,人往那兒流動是有道理的,我們還是要有一點敬畏之心。不能說,我反正有權,我今天做個規劃,然后‘乒乒乓乓’就去實施,政績就出來了,過幾年我就升了。”
辦法:引入市場機制
“現在,如果要走城鎮化道路,首先有一個問題要提給全社會,提給政府、專家和企業:過去不讓人流動時,國家有一個布局;現在,人們可以外出打工,年輕的學生可以自己找工作,大家雙向選擇,這時候人們會如何流動?這里有什么規律可循?”
“我們行政系統是比較硬的,處長上面是副局長,副局長上面是局長,城市也是有級別的。但不管怎樣,我覺得首先得學習。因為人口往哪兒流動,公司往哪兒搬,項目往哪兒擺,他們到底聚到哪里,這是很大的一門學問。”周其仁說。
周其仁認為,應該用市場機制來解決這一問題。“雖然商人是追逐利潤的,但是獲得利潤的前提是要滿足消費者。市場靈得很,它通過相對價格,讓不完全知道的事情變得相對容易知道。”周其仁認為,人往哪兒去,市場會有信號出來,一定要根據信號來做決定。
關鍵:政府要多向市場學習
“紅利這個概念,現在很流行,但是紅利是什么?紅利是滿足了消費者以后,消費者返給的獎勵。所以,要獲得城鎮化的紅利,首先一條是要琢磨透人到底要什么,并不是說你有錢有權就可以搞個城市,然后把人圈在里頭,國王都沒有這個能耐!”周其仁說,政府要尊重這個道理,“只有先得解決別人的問題,你才能解決自己的問題”,才能獲得紅利。
周其仁強調,政府現在不能完全靠長官意志,要加強和社會的互動性,多向市場學習。“現在很多城市的規劃是政府做的,但是政府也在招標,請很好的規劃公司來做,這個苗頭已經有了。還有,一些政府注重規劃的開放性,面向社會,聽取各方的意見。但是,對于現在這樣大規模的城鎮化,需要讓這種新的體制機制成長得快一點”。
城鎮化究竟是政府主導還是市場主導,周其仁認為,兩方面的作用都要有:對政府而言,要多向市場學習,要注意市場的信號,否則就會出現蓋了房子沒人買,建了工業區沒項目去的尷尬;同時,對于市場和企業,也要知道城市建設跟單一的項目和投資不同,它有很大的外部性,企業的一個行為會牽動包括公眾在內的其他因素,整個系統都會受影響,因此,城鎮化也不完全是商業利益可以主導的。
周其仁認為,應該倡導PPP(Public—Private—Partnership)模式,即公私合作,共同參與建設城市基礎設施。政府要注意從市場、商人和市民那里吸取信息。同時,私人的事情也要注意其外部效果。“中國是一個官本位的社會,講穿了,就是要從制度上擴大社會主義民主、擴大公眾參與、擴大市場經濟。”周其仁說。記者 白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