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農民工“早退”與農民工漸進市民化的問題,我與大家分享一下我們的研究成果。國外很多人唱衰中國,包括現在討論比較熱烈的中等收入陷阱問題,這是因為我們正好處于這個階段。全世界從南美到東亞,確實存在這樣一種現象:當人均GDP超過3000美金以后,跨越10000美金就很難了。對我們來講,現在就面臨這個問題。中等收入陷阱的本質條件是,工資收入上漲快于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從而影響到一個國家的競爭力。我們要注意到,一方面,我們過去一直壓制工資上漲,這可能是不對的,因為這會影響到農民工的收入,但是如果過早地提高他們的收入,又可能會掉進福利陷阱,這可能也是不行的。因此,我們提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如何將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與我們國家的整個發展以及競爭力的提高結合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看到了“民工荒”、工資上漲等現象相繼發生。有人質疑,是不是我們的競爭力下降了?是不是意味著我們會陷入中等收入陷阱?這些問題,我們經濟學界討論非常熱烈。一方面,2004年以后“民工荒”確實出現了,并成為一種常態化現象。但是產生了一種悖論:一方面出現了“民工荒”,農民工工資上漲,農村沒有剩余勞動力了;但另一方面,眾多研究表明,中國仍存在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其測算數據少則4000萬,多則2億,大量實地調查也證明這一點。從現有土地、耕種水平來看,這個剩余勞動力也是存在的,因此,我們認為劉易斯拐點并沒有真正到來。
其次,農民工與農民之間仍然存在相當的工資差距。2003年以來,中國的農民工與農民的純收入之比始終保持在2倍左右。 另外,城市居民與農民之間的收入,還存在相當大的差距,并且城鄉人均收入的差距目前還在擴大。此外,沿海與內地的差距也很大。為什么有那么多的農民從農村出來?就是因為城市的收入比農村的收入要高。
因此,民工荒現象不能單純地用人口紅利枯竭來解釋,因為現在勞動力還沒有那么“荒”,而是勞動力從農村到城市的轉移仍然沒有到位。
目前,我們的城市化率達到51%左右,但是這個數字是有水分的。從發達國家城市化率看,美國城市化率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就超過了50%,之后還出現了大都市化的發展趨勢。
盡管如此,農民進城的動力仍然相當大,特別是最近五六年時間。在城市化長期滯后于工業化的背景下,大量農民工進城,又不能在城市待下去,導致農民工“過早”地退出了城市勞動力市場,我們把這個現象稱之為“農民工早退”。這是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詞,在發展經濟學里面還找不到,這是我們的特色,而農民工本身就是有中國特色的。這也就是說,我們還沒發展到農民工應該退出勞動力市場的階段,他們就比較早地退出了勞動力市場,導致了“民工荒”的悖論,即:一方面出現“民工荒”,一方面還有很多剩余農村勞動力;一方面農民、農業收入還很低,一方面出現大量農村人愿意往城里走,這是違反常理的。
我們為什么說他們“早退”呢?有幾個事實可以說明:
第一,農民工平均年齡低。在深圳,我們看到大部分都是年輕人,1500萬的服務人口,平均年齡只有19到30歲,大量工廠里都是17、18歲的工人。從全國情況看,平均年齡在41到50歲之間,50歲以上的務工人員顯著低于平均水平。
第二,短工化趨勢明顯。就是說,外出三五年或者一兩年左右時間人員的比例較大,五年以上的所占比例相當低。我們在重慶市巫溪縣返鄉農民工的調查顯示:在工廠工作時間在三年以內的,占41.3%;3-5年之間的,約占30.4%;5-10年之間的,約占19.6%;超過10年以上的,約占8.7%。
第三,城市缺乏熟練老工人。按理講,一個城市的制造業、工業要有一定的傳承。德國、瑞士包括日本,他們的工業都很厲害,就是因為有傳承。再比如上海,為什么上海那么有競爭力?究其原因,也是因為有很多老工人,因為老工人在一個工種里面的技術是不斷提高的。而我國城市缺乏熟練老工人的直接表現就是在沿海城市普遍發生“技工荒”,甚至有人認為“民工荒”的本質是“技工荒”。
第四,回鄉農民工非農就業率低。數據表明,2004年回流勞動力中,從事農業的占78%,從事非農產業的占22%,以建筑業、制造業、交通運輸和零售業為主。就目前我們的調查看也是如此。
以上講到的是農民工“早退”的現象。實際上,造成農民工“早退”的原因有很多:
首先,農民工與市民的福利差別。為什么農民工在城里待不下來?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社保、醫療、子女教育、住房等等方面與城市市民存在巨大的差距,這是戶籍制度導致的城鄉福利制度水平之間的差距,包括區域間的公共服務投入水平的差距等等。
第二,農民工人力資本積累受到影響。本身,農民工教育程度相比之下偏低,初中以下人員占百分之七八十。我們2010年在泉州做調查,包括新生代農民工調查,結果顯示,25%的人認為缺乏專業知識,學歷文憑較低的比例是26%,這是造成農民工“早退”的一個原因,這也表明,對新生代農民工的培養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新農村建設、農業收入的提高。我們在惠州以及其他一些地方的調研表明,十一五以來,包括中央的轉移支付、農業收入的提高等等,某種程度上使得一部分農民工認為,回到農村比待在不是家鄉的城里要好,這讓他們“早退”了。
第四,沿海城市產業轉型升級。比如,去年深圳的富士康撤離,帶走了幾十萬人,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在這樣的情況下,十八大提出農民工市民化,并且提出“有序”轉移,我們認為,漸進市民化的進程是非常重要的。解決農民工“早退”的核心就是要落實農民工在城市的公共服務,同時避免陷入福利陷阱。
之所以要漸進,是因為過快的增長,某種程度上會影響我們國家的競爭力,也就是可能會掉進中等收入陷阱。一種情況是福利陷阱,一種情況是使得城市化大大落后于工業化的陷阱,這兩種情況都可能導致中等收入陷阱。所以,我們認為,“漸進”解決,就是要有“路線圖”和“時間表”。有些要全面解決;有些可能要分步解決;有些要快一點解決,有些可延后點解決。
比如,從教育入手實現均等化,可能就是一個重大的需要首先解決的問題。 我們認為,教育市民化就是義務教育的分級管理,以縣為主的體制,加強義務教育由中央或省級統籌。要改革現有的招生、考試制度,允許所有考生在常住地接受教育,不光是高考,中考也很突出,這都需要盡快拿出時間表來。同時要改進現有教育的分配制度,包括財政投入、轉移支付,以及高校招生的指標分配?,F在都是行政主導,這就涉及到行政改革、資源改革、轉移支付的改革等一系列的改革,涉及到從中央到地方一系列的制度變革。
我的結論是:避免農民工早退,實現市民化,既可延長“人口紅利”,又是“改革紅利”,因此是最大的“內需”。
1、盡快為進城農民工提供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可以使下一代及以后的農民工不再“早退”。相關的政策調整,已經刻不容緩 。
2、為農民工提供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并不意味著要立即為他們提供與當前城市居民所享受的那樣高水平、全面的保障與服務。一部分保障可“雙軌制”,一部分保障可從“雙軌”并到“單軌”。
3、農民工子女教育(包括基礎教育和異地高考),就是要盡快解決公共服務,盡快由“雙軌”并到“單軌”。
4、住房保障可以隨著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而逐步提供,養老保障可以隨著就業的遷移而遷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