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民國的城市,許多人都會懷念上海,或許會有許多人想到身居上海的永安公司。應該說,永安公司是中國近代以來最大的百貨公司,1918年在上海開業,是當時上海商業的標桿企業。民國5年,郭氏兄弟以每年5萬兩白銀的高額租金,租得南京路浙江路口8畝15分1厘8毫的地皮,建造了一棟英式6層的永安大廈,同馬路對面的先施公司相對,構成了上海外灘的商業建筑群。永安大廈的鋪面商場,全部馬賽克地坪,樓上均鋪打蠟地板。民國21年,永安公司又買下緊靠浙江路晚清建造的新新舞臺,新建一棟19層流線型永安新廈,在第4層凌空架起2座封閉式天橋,與西邊永安公司連接,東西兩處,有“空中通道”連接,十足的洋場風格。今天上海的華聯商廈,就是昔日的永安公司。雖然意識形態變幻,黨派易幟,但商業的傳承,卻穩健又綿長,這正是市場的力量,企業的力量。
需要強調的是,上海在民國初年的城市化發展,并不是一種完全均衡意義上的發展,原因在于,上海被劃分成租界和華界兩部分,而租界又分成不同國家的租界,比如英租界、法租界等等。這導致這座城市的發展呈現出多重結構的區域性特征,主要反映為不同區域城市化發展的差異。一般的邏輯在于,租界范圍之內的城市化發展,明顯快于華界。事實上也是如此。從1910年到1942年,法租界的人口增長率是每年20%,公共租界5.79%,而華界則只有4%。日本從1937年開始入侵中國,這更是加劇了人口快速向租界遷徙的速度與規模。但特殊之處在于,在著名的黃金時代,也就是我們反復陳述的1910年到1927年,整個民國的經濟發展平穩,開放,市場有序,且國際市場環境趨于平靜,上海這座城市的發展,基本上呈現出均衡的態勢,即華界范圍之內的城市化發展,要好于租界的發展,人口凈增長率要比租界高。1910年到1927年,華界的人口增長率是123.8%,公共租界只有67.5%。
在土地需求的基本關系來分析這種現象,人們會再一次認識市場自由發展的基本邏輯。租界的出現,既是一個城市發展過程中的一種不均衡的行政分割,也是區域范圍之內的土地資源壟斷,這種市場的格局雖然會導致地價的高漲,但必然會減少市場的容量,進而影響城市整體發展的速度與規模。土地資源在這里起到了關鍵作用。上海公共租界的時間界限確定于1899年,所規定的占地面積是22.6平方公里,民國建立以后,沒有擴充,這直接降低了公共租界的城市化速度。與之相反的是法租界的發展局面,由于法租界最后確定的年限是在1914年,占地面積擴展為10.22平方公里,較之以前增長了51%,土地的增加推動了人口的迅速增長,尤其是推動各地優秀的企業家紛紛定居在法租界,因而形成了比較醒目的上海企業家群落。
這再一次見證了市場的常識,是土地和人力等等資源性稟賦推動著城市化的發展,而不是人們通常解讀的政府設計。市場的自由交換的邏輯又帶來了更加具有市場意義的城市格局,確保上海這座城市迅速發展,成為遠東真正的金融中心、商業中心和人才中心。
最值得關注的當然是人潮洶涌的華界社區,也就是上海的非租界區,那里幾乎匯集了全國各地來上海淘金的人們,無論是人口遷徙的數量,還是城市的面積版圖,都是上海的主體。1927年,整個上海的華界區和晚清時期劃定的行政區縣合并在一起,導致整個土地面積達到了557平方公里。這里逐漸形成了幾個城市人口核心地帶,靠近租界的南面是老城區,即從明朝中期形成的上海縣。南市的南郊,是隨著黃浦江運輸的繁榮發展起來的沿江街區,被上海人稱為中國人的外灘,與外國人建立起來的外灘構成了一種城市的比較。蘇州河北岸,就是著名的閘北區,這也是老區的發展形態,由一個小鎮發展而來。然后就是黃浦江的東岸,漸漸出現了一些造船廠、貨棧和碼頭,浦東區因此出現。
正是由于大量華人的自由遷徙形成的城市化,才構成了上海城市結構的多樣性和復雜性,以及上海城市化的本土特征,也因此構成了上海市民階層的成分和結構,以及民國初年企業家階層的成分與結構。排在頂層的當然是公共租界內的工部局、法租界內的公董局,他們主要是外國企業家,其中有少數華人企業家。城內、閘北、浦東等華界范圍內的企業家聯合構成了總工程局,采取了一種市場自治管理的方式。一般意義上的居民,也有其組織形式,租界內的中國居民成立了公共租界納稅人會,具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各種來上海的生意人以自己的籍貫為紐帶,建立了各種區域性的商會,而這些商會后來又進行聯合,成立了上海總商會,商會有自己純粹的職業管理人員,人們熟知的青幫,就產生于此。
這就是上海作為一座真正意義上的遠東大城市形成的市場邏輯,最大的特點,是以城市化的方式,實現了不同領域,不同組織,不同市場資源的結合。首先是基于開放社會和國際貿易的市場秩序。其次是人口的自由遷徙。第三是城市降低了市場交換的交易成本,提供了豐富的多樣性市場信息,為企業家的發生和發展提供了市場的語境。第四則是企業家應對市場的不確定性,以創新的方式做大了市場的規模,促進了城市的繼續發展。因此,上海城市的高速發展,和民國企業家階層的不斷涌現,構成了民國經濟的宏大風景,成為一部市場經濟史的最有模仿意義和示范意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