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表現出“骨灰級粉絲”的狂熱,拿出專業調查般的鍥而不舍,地毯式采訪每一個跟“劉洋”倆字沾邊的人。他們在廚房圍住了劉洋的二姨,在大山里找到了劉洋的遠房爺爺,在臥室里抓住想偷空小睡的劉洋媽媽,連跟劉洋同住一個小區的納涼大嬸,他們都沒放過。甚至,當劉洋的舅舅站出來勸記者回去,他們還見縫插針地追問:“劉洋跟你聊過心事嗎?”
劉洋的遠房爺爺算了算,從劉洋出名到現在,他已經接待了500多個記者。這位近30年未見過劉洋的老人,在過去十幾天被要求反復回憶那段模糊的往事。最后,72歲的老爺子不得不咬咬牙,躲到山里去了。
說真的,看著這么執著且瘋狂的場景,我已經能預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新聞學院的老師會憂心忡忡地把這些場景列入“新聞娛樂化”的事例里。也許還會有人拍著桌子高呼:“看,這就叫做媒體暴力!”
在此之前,那堂叫做“新聞倫理”的課上,曾經提及很多經典的負面案例:媒體的閃光燈追逐在戴安娜王妃的汽車后面,想捕捉跟她約會的人長著怎樣一張臉;電視臺的話筒放在不愿曝光的骨癌女孩身邊,要求她“跟大家打個招呼”……
一切都是為了吸引你的眼球。上周所發生的與劉洋有關的故事,聽起來,是如此地似曾相識。其一,這般所謂“采訪”嚴重地困擾到了當事者。其二,這樣得來的并非是“新聞”,只是價值含量甚低的“八卦”而已。
我們看到,見諸報端的是,劉洋的家人、劉洋的老師、劉洋兒時的伙伴、給劉洋家送過報紙的投遞員、劉洋老家的大樹下對弈的大叔……各路媒體群聚在同一個地方,面對同樣的采訪對象,問同樣的問題。
也有人跑到劉洋曾祖父的墳前,把墓碑上的銘文一字不落地寫進自己的“獨家報道”里。
至于劉洋家那間十幾平方米的客廳,則變成了全國最火爆的“新聞一線”。各路記者扛著各式裝備堵滿整個房間,劉洋的家人像是國家領導人一樣被團團圍住,面對長槍短炮般的話筒和攝像機發表“重要講話”:等她回家,他們要煮一碗羊肉燴面。
在過去的一周,來自全國各地的媒體傾其全力,把帶有“劉洋”倆字的新聞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他們如愿以償地得到了他們最看重的東西——點擊率、收視率、發行量。這些被搬上臺面的家長里短、八卦花絮,通過現代科技傳送至千家萬戶,占據了寶貴的公共輿論空間——而讀者、觀眾、聽眾的眼睛和耳朵,本該接觸到更多更有質量的信息。
當有限的刊發版面和播出時間被慷慨地讓給這些八卦的時候,另一些新聞就變得愈發少人問津。就在上一周,食品安全掀起了新一輪的討論;一位廣州媽媽因為孩子上不了學而跪在街頭;還有美國爆發的“新型艾滋病”,正在美洲大陸近800萬人中迅速蔓延……
當全天下的信息如卷軸般攤開在眼前,媒體應該做什么?可能的選擇當然不止一種。同樣頂著“新聞”這個職業標簽,有的媒體在催淚瓦斯中發布戰地消息,有的媒體掛斷要挾電話堅持發布調查結果。當然,也有人追隨聚光燈的影子,咀嚼著無足輕重的八卦。
我相信許多同行都精力充沛,斗志昂揚。我也相信,如果我們的媒介環境不那么單純追逐點擊率和收視率,給記者深度發展的自我選擇空間,讓他們從那些八卦報道里抽出些力氣,來關心一下真正值得關注的東西,那么人們將有機會看到許多更有含量的好報道。
民國老報人胡政之曾說過:“本報雖系營業性質,但不孜孜以‘求利’,同仁雖以新聞為業,但決不僅僅為‘謀生’。”這句話翻譯到劉洋這件事上,大體就是說:報道一個出色的女航天員,該多些新聞,少點八卦。
沒錯,新聞可以有很多種,但困擾甚至傷害到當事人的,或瑣碎、無關痛癢的那一種,不該包含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