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統計局近日公布,2011年中國內地城鎮人口數量首次超過農村。這歷史性的轉變,標志著鄉土中國在人口、地理層面的逐步萎縮。
從數字可以看出,中國城市化的步伐非常快。但若以此作為衡量經濟發展程度、社會發展階段的標尺,我認為還不夠客觀、全面。要從數字背后發現真正的生存面目,考察那些轉變為城市戶口的農民,從事什么工作、住的條件如何、福利待遇怎樣。這些最日常化的細節,對于系統評估中國的城市化,非常關鍵。
無論是離開生長的故鄉,還是離開自己溫暖的小家,每個人都會有鄉愁。但對于中國目前的狀況而言,鄉愁里包含著一種對于鄉村普遍衰敗的感慨。不知從何時開始,鄉村似乎成了底層、邊緣的代名詞。所以這種鄉愁,我們不能將其籠統概括為人類的共同情感,或者說是現代化路上不可避免的精神寂寞。
今年春節,我再次回到了老家梁莊。無論是現實的生活圖景,還是文化情感的體驗,都在發生巨大變化。工業文明與農業文明在中國鄉村的博弈,早已高下立現。在這個歷史臨界點,我們在為城市化鼓與呼的同時,可能也需要更多地關注正在消失的鄉村。鄉村,畢竟曾是我們這個民族最基本的文化樣態和生態模型,如果有一天連它都隨著歷史的颶風消失無蹤,那也許我們這個民族很多根基的東西也將無從找尋。
我們的思維方向是否可以做一個調整:不要只想著以城市化模式改造農村,讓農民成為城市人,也要考慮為什么農民不能成為更好的農民,農村成為更好的農村。為什么農民一定要進城,為什么鄉村要成為城市劣質的贗品和復制品?臺灣地區、歐美,都市人返鄉已成為一個潮流。但在我們這里,回歸田園往往只能是一個夢,你無法面對斑駁陸離的鄉村現實。如果我們的鄉村在城市化進程中能得到很好的發展,完全可以分流城市的一部分壓力。
很多人都有一種二元對立思維。你要說城市化太快不好,他就跳出來反駁:難道你不想讓農民富裕嗎?似乎農村就是落后、拖后腿的代名詞。中國未來發展,一定要擺脫這種單向度的思維模式。英國的埃比尼澤·霍華德在《明日的田園城市》里談到工業革命初期的倫敦涌入大量貧民,工廠林立,于是一邊是高聳的樓房,一邊是破敗不堪的貧民窟,設想有沒有一種城市模式,是城市包含鄉村,鄉村包含城市,實現鄉村與城市的共生呢?未來中國在追求城市普及化的同時,也應該回溯自然、統籌鄉村,走出自己的特色。
去年秋天我走在街上,透過金色的陽光看到各種美麗植物。我想,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只剩下鋼筋水泥,只剩下一種植物,或者只剩下人類自己了,我們將面臨怎樣一種生活?生活的愉悅,來自于見識不同的存在、不同生命的樣態。實際上民族的生存也是一樣的,來自于建構不同的自我。
我們需要審視當代鄉村在中國歷史變革和文化變革中究竟應該放在怎樣的位置,重新思辨鄉土中國里究竟包含怎樣的具體內涵。鄉土之于中國,是一個被動、受批判、愚昧、過時、待消滅的歷史命題,還是新希望、發展潛力之所在?
我們重視鄉土中國,不只是基于它在現代化夾縫中所面臨的發展糾結,更是思考我們的傳統、文明方式的問題。這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問題、發展道路的問題,也關涉著我們的民族情感密碼、道德模式。在這樣一個全球化的世界里,在普遍的單一化的發展模式里,如何逆流存在,保持自身特色,這就是“鄉土中國”這四個字所包含的重大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