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大幕從中國農區的深處漸漸拉開,一個新時代的號角竟在古老的阡陌縱橫間率先吹響,背負著數千年華夏血淚興衰的黃土地和這里如黃土般厚實的中國農民又將經歷一次命運的變化。
上世紀90年代,分田到戶帶來的制度紅利消耗殆盡,“三提五統”之下的農民稅負上升,農產品價格低迷,農民增收難成為整個90年代的政策困境。80年代原本有所縮小的城鄉收入差距在90年代進一步拉大。
在90年代的第一年,呂永閣結婚了。在河南南陽農村夫家的頭幾年,呂永閣和1991年出生的女兒崔佳都沒有地。農村各地土地調整,一般是根據本村土地豐瘠五到十年動一下。夫家的村子由于土地緊張,調整頻繁,往往不到三五年,村里調地的呼聲就會很高,每當這時常會出現村民沖突。直到孩子三四歲的時候,母女才分到地,家里五口人,平均每人一畝地。但2003年公公去世后,地又被調出去了。之后家里維持三四畝地的樣子。像廣大傳統農區一樣,小麥玉米是地里的主打品種,1994、1995年的時候,村里跟風大面積種蘿卜、圓白菜,像呂永閣家這樣的微小農,在龐大的農產品市場里,難以獲得有效市場信息,憑著直覺和不知哪來的消息來種植,失敗的命運是十有八九。白菜、蘿卜這樣的粗菜最后根本賣不出去,全都喂牛了。再后來,不知哪里說養蠶可以賺錢,大家伙又都在地里種上桑樹。這回倒是掙到些錢,可過了幾年,染上了病毒,蠶死了大半。
這么折騰了幾年,靠四五畝的地,在維持糊口之外,一般的生計都很困難。呂永閣印象中,結婚頭幾年自己從來身上沒有帶過錢。剛結婚那會兒,呂永閣發現自己公公婆婆常到外邊吃飯。有一次,她也出去,發現他們吃的是混了紅薯粉的黑面饅頭,而自己吃的是白面饅頭。心里實在的呂永閣看不下去,“干嘛嗎,我年紀輕輕的,你們吃什么,我吃什么,我能吃下去”!
90年代中期,農村的稅費矛盾突出,家庭承包責任制帶來的農業發展勢頭開始陷入僵局,農民的收入停滯不前甚至出現負增長。呂永閣記得很清楚,她懷女兒那會兒,看到街上有賣蘋果的,就讓丈夫去買,可丈夫連兩毛一斤的蘋果都買不起。家里每年油鹽醬醋都是在村里小賣部賒帳,賒到秋天了,賣點棉花得三百二百的,跟人家還帳。
到了1998年,孩子稍微大一些,就要上學了。靠種地實在沒法維持一家的花銷,呂永閣看實在不能這樣將就了,出去到南陽賣菜、賣水果。當時她一個人在南陽租了個小屋子,每天起早貪黑。收入比在家好一些,可還是很不穩定。因為沒掙到很多錢,呂永閣甚至連從南陽回村里的幾塊錢公交錢都要省。以至于常常很長時間才回一次家,而女兒是第一次與母親分開這么久。有一次老公過來看她,吃過晚飯,說“剛才吃飯的時候沒有給你說,吃完飯我給你說,孩子寫了信”。女兒信里說好想媽媽。呂永閣一看信就哭了起來。
在南陽的日子,呂永閣幾乎每天都在和城管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呂永閣還算靈巧,基本每次都逃脫,直到有一次三個城管把呂永閣堵住了,說“就你狡猾逮不住你,這次總算把你逮住了”。他們要呂永閣的秤,呂永閣一下把秤給撅了。城管一看這樣都走開了。生了一肚子氣的呂永閣回到老家繼續種地,當時她想,哪怕有個地方一個月固定給200塊錢,自己都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