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軌跡
張鳴,1957年生,政治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制度、農村政治與文化。著有《歷史的壞脾氣》《武夫治國夢》等。
張鳴生活最久的城市是北京,對于北京張鳴卻說“沒有什么很美好的記憶,反倒是辦事受刁難”。雖然張鳴對各種社會問題喜歡“放炮”,但是在象牙塔里面的他和城市的關系并不密切,“和城市很疏離,校園是一個相對比較獨立的地方,人際關系相對比較簡單,那種中國社會上的人際往來我們都沒有。城市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棲居地,提供基本東西的社會場所”。他還坦言“現在中國的城市千篇一律,更喜歡小城和以前的城市,因為更有人情味”。
急功近利讓城市管理者越來越市儈
不久前,一塊立起來之后又被拆掉的紀念碑成為民眾關注的熱點,這塊碑是黑龍江省方正縣“日本開拓團”紀念碑。
網上有消息說,方正縣之所以立這塊碑,是著眼于從日本招商引資?!叭绻@個消息屬實,那么就更不應該了,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恥辱。在日本政府一直不肯就強迫勞工和慰安婦問題做出道歉和賠償的時候,立這樣的碑,僅僅是為了換一點投資,不能不說我們的某些地方政府實在是過于市儈了,已經精明到了臉面都不要的地步?!睆堷Q對此表示很憤慨。
其實這和很多書記們念叨的“文化搭臺,經濟唱戲”是一個道理,“國人熱衷文化搭臺,經濟唱戲,但卻沒文化,亂搭臺,把中國文化弄得亂七八糟,驢頭不對馬嘴?!睆堷Q認為這些都是G D P掛帥在作祟。
“中國人比較缺少反思精神,多難興邦和失敗是成功之母一樣,前提是當家人有切實的反思,否則,失敗是更大失敗之母。”張鳴表示,不難發現,這塊碑背后的邏輯可以概括成一個耳熟能詳的成語———“急功近利”。這也正是當下城市管理者奉為圭臬的發展邏輯。
如今中國的城市化是向農村抽血式的城市化
《辛亥:搖晃的中國》和《北洋裂變:五四與軍閥》是張鳴近一兩年內頗受讀者好評的書,談論民國,他當然很有發言權。
張鳴認為民國時期的上海和現在沒什么大的區別,“除了兩個地方,租界和貧民窟,租界是按西方模式興建起來的。租界西人有納稅制度,鋪路筑橋,設警巡邏,這些都是后來的城市發展時的學習對象。而且很多宣傳新思想的報紙都是在租界辦的,因為國民政府管不著,所以那些‘亂說話’的記者,大不了躲進租界,而罵街依舊。還有一個是允許貧民窟的存在,不像現在這么‘干凈’”。
中國被西方拖入了它們的世界體系里,出現了各國工業化和現代化過程中常見的現象,“這一時期的中國,一方面是沿海沿江城市的興起,一方面是內地農村的凋敝。由于城市化速度加快,農村精英離鄉的比例增加。也就是說,這一時期農村的衰敗,本身是一種常見的現代化病,任何國家都免不了,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張鳴強調當時農村破敗的主要原因,還是世界共性的現代化和城市化導致的。而現在農村的凋敝則是因為“抽血式”的城市化,“現在的城市化是一種抽血式的城市化”。
和現在一樣,民國時期由政府主導的鄉村建設大多都失敗,但本質卻不一樣,“由知識分子主持的鄉村建設、企業家主持的鄉村建設,以及數不清的鄉紳們自發搞起來的鄉村建設試驗,也都有相當的成就,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鄉村的狀況,扭轉了鄉村破敗的趨勢。當鄉村里的鄉紳還存在,鄉村的社會文化結構還沒有發生大的改變,鄉紳的主動性依然可以收到相當的效果”。
中國只有一所教育部大學,與現代城市精神相悖
大學的出現應該歸功于商人階層和獨立自治的新型城市的發生,大學的內核也是獨立?,F代大學以洪堡負責籌建的柏林大學為標志,他為現代大學確立高等教育三大自由:學習自由、教學自由和研究自由。而現在我們要面臨的是沒有獨立和自由的大學。
“現在大學有病,病得不輕,病入膏肓,癌癥晚期,癌細胞嚴重擴散?!碧崞鹬袊拇髮W,張鳴毫不客氣地批評。確實,中國大學是繼中國足球之后人人都噴口水的問題,除了備受爭議的本科評估、學術造假、行政化,張鳴認為行政主導的壟斷公司化才是真正可怕之處。和中國千城一面的情況一樣,全國的學校其實只有一所,“那就是教育部大學,所有的學校,無論大小,都是分部、支部、支支部。大學的畢業證由教育部統一發,研究生錄取分數線,教育部定,哪個學校該上博士點,依然教育部說了算。大學有行政級別,副部級和局級,凡是副部級的大學,校長都是空降部隊。”
著有《大學之理念》的德國哲學家卡爾·雅斯貝爾斯認為,大學是一個人們可以在此自由地探索真理、教授真理的地方,也是一個人們可以為了這一目的蔑視一切想剝奪這種自由的人的地方。而當下中國大學的社會功能正在喪失,“教育實際上培養的不是知識分子,是培養國家機器中的某一顆螺絲釘。”張鳴說。
大學的病能治嗎?“能。唯一的辦法是開放,就像當年經濟領域的開放一樣,打破國有一統天下?!睆堷Q指出大學的癥結和城市是一樣,都是無所不入的行政化惹的禍,“現在都承認上世紀三十年代中國的大學辦得好,那時候大學實際上是三足鼎立,國立、私立和教會大學并存。大家比著來,誰要是辦不好,學生用腳投票,就得垮臺。因此,現在的大學改革,如果要想推動的話,只需要開放這個領域即可,一邊開放民資,不能再加限制,不能讓民辦大學僅僅是拾遺補闕,做高等教育的小商小販;一邊開放外資,讓外資進來辦大學”。
除了開放之外,張鳴還給出想辦好大學必須遵循的三個前提:大學自治,教授治校,學術自由。
■深圳觀
深圳需要重振自己的城市夢想
作為大學教授的張鳴,對深圳最關注的莫過于南方科技大學,南科大創校之初時提出的“去行政化”正是他心目中大學改革的方向。從2007年南科大籌建伊始至今4余年間,張鳴寫過許多關于南科大的評論,在其中一篇評論中表達了他的擔憂:“深圳當年的成功,在于它不是一所大學,而是一座政策特殊城市,因此可以變成一塊功能完全的試驗田,但是,今天的南方科大,卻只是一所大學,一所完全無法脫離母體存在的學校?!倍@種擔憂似乎越來越成為現實,不久前傳出南科大將引進兩名正局級副校長一事讓張鳴氣憤不已,他毫不客氣地指出“出了這個事情,是深圳的恥辱”。
張鳴認為,深圳作為一個沒有什么歷史包袱的移民新城,理應建得更有特色?!斑@個特色,跟所有的移民新城一樣,跟移民的夢想聯系?!睆堷Q說,“但是,現在的深圳,改革的銳氣正在消失,不僅城市面貌在與其他城市趨同,城市管理、城市的居民自治,也在趨向保守,夢想在消亡。這樣下去,深圳作為改革開放窗口的地位,將會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