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份,廣州市統計局公布統計數據顯示,廣州老齡人口比重上升,每三個人中就有一個是外來人口。外來人口在常住人口中的比重達到37.48%,而廣東全省預計到2015年底,將有近1300萬60歲以上的老年人。盡管尚無外省老人的統計數據,但超過2000萬外來人口已是不爭事實。
5月24日和26日在深圳接連發生了兩起老人跳樓慘劇。起因皆是“進城老人”和子女相處產生的家庭內部糾紛引起。
在這個龐大的老年群體中,來自外省農村或中小城市的老人,離開自己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家鄉來到子女所在的城市,需要面對復雜的代際和家庭關系,需要面對陌生的人群和城市偌大的廣州千百個社區,究竟有多少外來青年的父母隨之一起遷徙?這個龐大的群體缺乏人關注,很多外省農村老人在焦慮和孤獨中默默打發所剩無多的時間,多數還面對著復雜的婆媳關系、負擔著繁重的家務,他們沒有資格享受本地醫保和各種老年優惠,他們是被遺忘的人群。老齡化嚴重的社會現實,鋼筋水泥林立的摩登城市,這個被忽視的人群,晚年該在何處安放?
來廣州已快半年的金阿姨大部分時間都“宅”在家。為了安全起見兒子一直告誡她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更不要隨便走動,這反而讓她更沒有安全感。金阿姨一直念叨著“廣州很大”,比起迷路也許她更怕迷失。與之相反的是,張阿姨至今記得女兒挨家挨戶敲開鄰居家門“推銷”她的情形。也正因為女兒推了她一把,終于讓她大膽地走出去,用別扭的普通話認識了王阿姨和朱老師。現在,張阿姨有自己的小圈子,并且很愿意與鄰居們彼此分享購物信息、私家菜譜、育孫心得、養生辦法甚至生活煩惱。張阿姨說自己還不愿意回老家,至少現在是。
遷徙 從老家到子女的家
下午1點,武叔站在小區文體活動室的門外,大老遠就抬起手招呼著,看上去很高興。這個70多歲的老人因為聽力下降,說話時嗓音提得高高的。與記者約莫聊了十分鐘,活動室里陸續走進來三位阿姨。武叔繼續談著他的人生經歷,順勢把桌子鋪開,又理了理手里的撲克牌,待三人都入席坐定,每天下午的例行麻將開始了。
武叔的三位麻友來自哈爾濱、山西、廣東。各地麻將的講究不同,武叔來自東北。到了這里全雜糅在了一起,旁人看不懂,老人們卻算得清楚。“一張牌一塊錢,不打錢提不起興趣。”“純粹為了打發時間,年輕人別學這個!”阿姨們一人一句地搭著話。
不知從何時起,番禺逐漸成為了“中國式中產階級”的聚集地。祈福新村、麗江花園、華南新城、碧桂園等大型商住樓盤里,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精英們頂著大都市的光環在這里過著房奴車奴的小康生活。年邁的父母仿佛成了他們來自遠方的唯一證明。
整個白天,在這些大型社區里,你見得最多的便是各色各樣的老人:江邊、樹下、樓梯口,三三兩兩地坐著,慢慢悠悠地走著,或者抱著、牽著、推著、背著各種表情的孩子。
他們來自各地、操著不同口音。他們是大量來廣州闖蕩的外地家庭的“產物”。華南新城的居民們常常自稱“見多識廣”,因為“除了沒有見過來自西藏的”,哪兒的人都見過了。
城市化進程在不斷加快,社會競爭日益激烈,為了成全“淘金”的年輕子女忠孝兩全,這群勞碌半生的老人帶著全部家當就這樣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城市。當飛機緩緩落在停機坪,火車慢慢靠近月臺,他們從老家來到子女的家,行囊里捎來了一個遙遠的故鄉。在已過半百的年紀選擇“遷徙”,不只是一段路,還有攤在他們面前的必須遵循的改變。
改變 適應城市生活
也許,對這一撥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出生的老人來說,改變幾乎就是他們人生的常態。過去50年社會經歷了巨大的政治、經濟變革:三年自然災害、“文革”、上山下鄉、改革開放……年輕的光陰早已一去不返,晚年生活呈現出的更多是隱忍和平靜。
為了家庭,他們渴望在這座大城市里生活下去。
于是,語言成了所有外地老人適應廣州的第一步。
對于絕大多數來自北方語系的老人而言,艱澀難懂的廣東話聽起來就像“外語”。受訪的近八成老人都表示自己無法聽懂廣東話。于是,如何通過看嘴形和使用肢體語言與不會說普通話的本地老人交流,如何應付操著白話的本地商販和笑容滿面的服務員,總結起來就像一門技術活兒。同樣,讓說慣方言的老人突然改講普通話也成了一件費力的事。從四川來的張阿姨初到廣州的幾個月特別不習慣,“說話總是吞吞吐吐、磕磕絆絆,有時前半句是普通話后半句就說成了方言。”
好在廣州是座很包容的城市,不管你的舌頭多么笨拙都沒有人笑話你。這一點也得到了武叔的證實。這個1996年從東北退休就跟隨著子女輾轉北京、上海、廣西的老人最后選擇了在這座城市定居,即使這里永遠看不到分明的四季。
除去語言,廣州濕熱的氣候、清淡的飲食習慣也讓老人們不得不妥協。每年的梅雨季節,湖南的梁阿姨身上就會出疹子,醫生建議她最好也學廣東人煲湯喝涼茶。老家的烹飪絕技,到了這里也沒有了足夠發揮余地,喜食辣椒的張阿姨不敢輕易嘗試川菜,愛吃包子的山東金阿姨抱怨南方面粉不夠勁道。
不過,最難改變的要數來自農村的外地老人。過去開放隨性的生活環境被完全陌生封閉的高樓所替代。他們就像被突然拋棄的嬰兒,只能茫然地試圖從中找回過去熟悉的生活。有居民稱,曾見到有老人會去小區景觀河里洗衣服、撈魚蝦,或者把綠化帶里的竹子砍回家以做他用,甚至對著墻角隨地小便。大家像笑話一樣把故事傳開,言語間卻帶著幾分無奈。
早晨7點,睜開雙眼,洗漱、吃早飯、出門鍛煉、買菜、回家做家務、煮飯、帶孩子。每天,武叔、劉阿姨、張阿姨們都要重復這樣幾個動作。經歷過或長或短的“陣痛期”后,這是他們適應良好的生活。
嘗試 只為交到朋友
已故相聲表演大師馬季曾說,老人應有四寶:老窩、老底、老伴、老朋友。來到陌生環境,最難解決的便是“老朋友”問題。
2003年開盤的華南新城目前已入住了約一萬人,外地老人的比例更高達20%。和所有大型社區一樣,隨著入住人口陸續增多,同時也為提升服務質量,改善閉門鎖戶的鄰里關系,社區管理者想出了不少辦法。
2006年在物業和旗下的藝景文化公司的牽頭下,華南新城成立了全由業主自發報名參加的文體協會。物業為協會免費提供活動場地,購置音響設備等支持。如果會員受到邀請去街道、區里或廣州市演出還可獲得一定贊助。五年間協會從最初的二三十名會員發展到現在的兩三百人,毫無意外的其中近80%是老人。
老人們在協會里唱歌、跳舞,培養各種愛好,尋求各類嘗試。他們交到了“朋友”也有了“敵人”。
“來自各地的老人,文化背景差異很大。”“白天年輕子女出門工作,小朋友去學校上學,只有老人獨自留守在家,他們渴望被關注,特別是有些退休后失去了原有社會身份的老人更渴望被重新認可。但現實往往是,來自不同地域文化的老人很難聚在一起互相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