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撰寫出版了《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兩個主義一百年》,從那本書的出版至今,時光已過去十年了。從近十年來的形勢看,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力量對比有什么新的變化?我認為總體形勢仍然是資強社弱,社會主義運動仍處低潮的形勢沒有改變,但社會主義的處境與十年前相比,已有很大改變。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作為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和理論體系,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關系發(fā)展出現(xiàn)了新趨勢,遇到了一系列“新難點”,需要繼續(xù)解放思想,進行深入研究和探索。 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關系現(xiàn)狀 有論者說,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現(xiàn)在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舍難分”了。從體制與模式角度看,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是在“趨同”,也有人說兩個“主義”在進行“制度對接”。戈爾巴喬夫2010年4月在接受俄羅斯《獨立報》采訪時認為“我們的未來是一個趨同性的社會,具有趨同性的價值基礎。在這種社會中融合了資本主義的經驗,還有很多其他可以利用的東西。”他的意思是,未來不是要在社會主義或資本主義這兩種不同性質的社會之間“進行選擇”,而是社會本身將朝著“趨同性的社會”發(fā)展。對此,我們究竟應如何看待? 我覺得“趨同論”這個詞比較含混,容易引起爭議,不大贊成這個提法。但不管怎么說,事實上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早就在相互作用、斗爭和較量中,彼此互相借鑒、學習和吸收對方有用的東西,從而取得了“取長補短、求同存異、共同發(fā)展”的實際效果。例如,我們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是向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學習借鑒的結果;資本主義在市場經濟之外增加了“國家干預”這只看得見的手,并實行社會保障和福利制度等,這在很大程度上也借鑒了社會主義的某些做法。資本主義的證券、股市這些東西,我們過去將其看成是資本主義的東西,但其實馬克思、恩格斯早就說過,股份制是“對資本主義私人產業(yè)的揚棄”。恩格斯在《1891年社會民主黨綱領草案批判》中說:“由股份公司經營的資本主義生產,已經不再是私人生產,而是為許多結合在一起的人謀利的生產。如果我們從股份公司進而來看那支配著和壟斷著整個工業(yè)部門的托拉斯,那么,那里不僅私人生產停止了,而且無計劃性也沒有了?!苯嗄陙砦覀冊隗w制改革中,經過多種形式的試驗,最終確定采用“股份制”作為公有制的主要實現(xiàn)形式??傮w看,應當說兩個主義通過相互“借鑒”和“嫁接”,的確已出現(xiàn)了“接近”甚至“趨同”的情況,現(xiàn)在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相似和相通之處是大大增加了,從這一角度看,說存在“趨同”的趨勢,是沒必要完全否認的。 然而問題卻在于,我們不能因此抹殺和混淆“兩個主義”之間的本質區(qū)別。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qū)別在哪里?我認為主要是在政治上,是政權性質、國家性質不同。不管怎么“趨同”,社會主義國家與資本主義國家在政治上、在政權性質上的差別是絕不可混淆和抹殺的。相互趨同與區(qū)別依舊,這二者并不矛盾,是可以同時并存的。 我們說堅持社會主義,指的是堅持“科學社會主義”,即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這種社會主義,與一切主張在資本主義“體制內”進行改革改良的社會主義的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是主張要先“推翻資產階級的統(tǒng)治,由無產階級奪取政權”才談得上搞社會主義的。換句話說,搞社會主義是有“政治前提”的。這正如《共產黨宣言》所明確指出的,共產黨人的最近目的是“使無產階級形成為階級,推翻資產階級的統(tǒng)治,由無產階級奪取政權?!保ā恶R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285頁,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雖然取得政權的方式可能因歷史條件不同而不同,但要不要“政權”,要不要這個“政治前提”,歷來是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社會主義與其他一切社會主義的最大最本質的區(qū)別。 戈爾巴喬夫最近在接受《獨立報》采訪時,強調他很重視列寧晚年所說的“我們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根本改變了”這一觀點,然而他恰恰忽略了列寧說這句話是有“政治前提”的,這就是蘇維埃政權已掌握在工人階級手里。列寧指的是在具備這一政治前提的條件下,對如何搞社會主義的看法與十月革命前相比是“根本改變了”。至于就搞社會主義必須要有政治前提、必須要有“蘇維埃政權”這一點,列寧是“沒有絲毫改變”的。正是因為戈爾巴喬夫忽視了這一“政治前提”,導致蘇共犯了無法挽回的歷史錯誤——“丟了政權”,結果社會主義的一切都談不上了。這一歷史教訓是必須記取的。 要全面認識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力量和流派的多樣性 “社會主義”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社會主義單指“科學社會主義”,而廣義的社會主義應包括各種自稱社會主義的流派。所以,在更廣泛的意義上看,那種認為只有科學社會主義才是“真”社會主義,而將其他社會主義流派都視為“假”社會主義的觀點,是不正確的、非常有害的。世界社會主義從來沒有統(tǒng)一模式,即使就科學社會主義而言,也因國情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民族特色。在和平與發(fā)展成為時代主題的今天,世界社會主義力量更是多彩紛呈,呈現(xiàn)出多元化和多樣性的特點。共產黨人認為必須堅持科學社會主義,那當然是對的、正確的,但決不能因此就否定其他社會主義力量按他們的方式對推動社會進步所起的作用。因此要重新認識和研究社會主義力量的多樣性問題。 我個人認為,社會民主主義或民主社會主義是當代世界的社會主義流派之一,是值得我們參考借鑒的。但我認為對民主社會主義參考借鑒很必要,頂禮膜拜不值得,迷信照抄更有害。中國的前途不在什么特定的模式,而在于必須從本國的實際出發(fā),廣泛借鑒,走自己的路,繼續(xù)開拓創(chuàng)新。所謂“走自己的路”,也就是要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旗幟,繼續(xù)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路。 除了發(fā)達國家的社會民主主義之外,在發(fā)展中國家也有許多社會主義流派是值得我們重視的。譬如,近年來在拉美有委內瑞拉總統(tǒng)查韋斯、厄瓜多爾總統(tǒng)科雷亞提出的“21世紀社會主義”,玻利維亞總統(tǒng)莫拉萊斯的“社群社會主義”、巴西勞工黨提出的“勞工社會主義”等。這些名目繁多的“社會主義”,既不同于發(fā)達國家的社會民主主義,也不是蘇東社會主義或古巴社會主義的翻版,當然也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克隆。但是它們在變革資本主義、發(fā)展社會生產力、改善貧困階層的生活狀況、促進社會公平正義方面,是有許多作為和創(chuàng)新的。盧拉的巴西勞工黨,曾明確主張“勞工社會主義”,盧拉執(zhí)政8年,使巴西成為“金磚四國”之一,并成功地消解了國際金融危機的嚴重沖擊,創(chuàng)造就業(yè)崗位1300萬個,減少貧困人口一半以上。查韋斯政府每年投入50億美元進行社區(qū)委員會建設,掃除文盲,實行土地改革,關心和改善民生,鞏固和擴大了“21世紀社會主義”的社會基礎,贏得了人民群眾的廣泛支持和大批選票。今天拉美已經有多個左翼政黨上臺執(zhí)政,其領導人有的原為游擊隊員,打過游擊,坐過牢,讀過馬列。他們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以新的方式搞社會主義,也是值得認真看待和研究的。 自資本主義誕生以來就有各式各樣的社會主義。對此,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是采取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態(tài)度的。法國資產階級政治家喬治·克列孟梭(1841—1929)中年時期曾經一度接受社會主義的某些觀點,馬克思稱之為“半社會主義”。孫中山說他的民生主義(節(jié)制資本、平均地權、振興國家實業(yè))就是社會主義,列寧雖然說他的“防止”資本主義的理論“從學理上講是反動的”,但并未因此就說是“假社會主義”,而稱其為“主觀社會主義”。面對今日世界社會主義多樣化的現(xiàn)實,建議采取廣義社會主義的概念,以更加包容的心態(tài),求同存異,承認有各種社會主義流派,這比只把“一大四小”(中國加越、朝、老、古)看成是“真”社會主義,更能提高人們對社會主義的信念和底氣。 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必然性與“取代方式”的多樣性 我們過去說社會主義必然“戰(zhàn)勝”資本主義,現(xiàn)在早已將“戰(zhàn)勝”改為“取代”了,后來又在重申“兩個必然”時,加上了不忘“兩個決不會”?,F(xiàn)在強調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應“彼此尊重,長期共存,在競爭比較中取長補短,在求同存異中共同發(fā)展”。這與堅定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必勝”的信念是什么關系呢? 資本主義不是人間天堂,只要還存在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就永遠有其存在的土壤。在蘇聯(lián)東歐地區(qū)社會主義遭受嚴重挫折之后,近十年來拉丁美洲地區(qū)“21世紀社會主義”又紛紛涌現(xiàn),說明人們不會滿足于資本主義,他們追求社會主義的熱情是無止境的。但是,作為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我們對“兩個必然”的實現(xiàn)又絕對急不得,因為這是一個長期曲折而復雜的歷史過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我們既要堅信社會主義必然“取代”資本主義,但同時又必須認識其“取代方式”的多樣性。 鄧小平同志在上世紀,一方面強調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總趨勢“不可逆轉”,但“道路是曲折的”。另一方面,他又強調“我們走的是十月革命的道路,其他國家再走十月革命的道路就難了,因為條件不一樣?!保ā多囆∑剿枷肽曜V(1975-1997)》,第415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11月第1版)這是1988年10月17日他在會見一位外賓時提出的思想?!霸僮呤赂锩牡缆肪碗y了”——鄧小平同志的這一判斷含義非常深刻、意義非常重大,它意味著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方式必然會“多樣化”。因為“條件不一樣”了。 總體而言,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方式不外乎(資本主義)“體制內改良”和“體制外革命”這樣兩種方式?,F(xiàn)實社會主義國家“一大四小”是“戰(zhàn)爭與革命”年代通過體制外革命方式取得的成果。在和平與發(fā)展成為時代主題的新的歷史條件下,很難再通過這種方式發(fā)展社會主義了。與此相反,通過(資本主義)“體制內”選舉、改良、改革的途徑,一點點地對資本主義進行改良的方式來否定資本主義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歷史上,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堅持“暴力革命”的同時,曾指出少數(shù)民主制國家存在“和平過渡”的可能性。在他們逝世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世界形勢已發(fā)生很大變化,通向社會主義的道路、途徑和方式,顯然是多彩紛呈,越來越具多樣性了。 一是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總趨勢雖然不可改變,但如何取代,即取代的方式是可以多樣化的,而且如上所言這將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趨勢。 二是我們要繼續(xù)堅持“科學社會主義”,決不能葬送或放棄在戰(zhàn)爭與革命年代所取得的社會主義成果,要把現(xiàn)實社會主義國家搞得更好;但是,我們決不能因此而將其與其他社會主義流派對立起來,不應排斥和否定其他社會主義流派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社會進步所起的作用。堅持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必然性,決不等于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仍要堅持“取代方式”的“單一性”,即只有通過“階級決戰(zhàn)”,通過“打碎”和“推翻”舊制度這一種“取代方式”。在和平與發(fā)展已成為時代主題的新的歷史條件下,現(xiàn)在的資本主義社會,有可能“在批判——改良中一點一點”地揚棄、否定資本主義因素,而逐漸增加和積累社會主義因素,從而客觀上推動人類社會逐漸接近更理想的社會。承認資本主義被取代和被否定在方式上的多樣性,可以使社會主義實現(xiàn)的前景變得更加寬廣和光明,可以大大增強人們對社會主義的信念和底氣,加快人類社會前進的步伐。 ?。ㄗ髡呦抵新?lián)部研究室原副主任、中國科學社會主義學會世界社會主義專業(yè)委員會顧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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