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11日,農歷臘月初二,早上7點半,內蒙古自治區根河市,實時氣溫零下33攝氏度。
44歲的李淑霞在家中快速吃著早餐: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兩個豬肉酸菜餡的包子。
飯后,李淑霞先在厚厚的毛衣外裹上一件棉襖,再套上厚重的外套,最后用帽子和口罩把頭面部包得嚴嚴實實。
房門一開,寒風裹挾著白色霧氣撲面而來,李淑霞出門上班去了。一路上,已經“胖”了一圈的李淑霞透過口罩呼出大口大口的熱氣,有點兒吃力地步行前往位于市區中央大街的責任路段。
李淑霞是一名環衛工人,她所在的根河市是中國緯度最高的城市之一。這里全年平均氣溫為零下5.3攝氏度,每年冬季都會有零下40攝氏度至零下50攝氏度的極端低溫,素有“中國冷極”之稱。
里三層外三層的冬裝,不僅使李淑霞看起來非常臃腫,行動也十分不便,“彎腰撿垃圾、鏟積雪都使不上勁兒,衣服實在太厚太沉了。”大約半個小時后,李淑霞清掃好了責任區的一部分路段,打算歇會兒。此時,她的口罩、眼睫毛和眉毛上早已掛滿了厚厚的一層白霜。
放下工具,李淑霞走進一家剛開門的手機店暖和身子。她一邊搓手跺腳一邊念叨著:“冬天上班最遭罪了,穿了這么多那么厚的衣服,不到半個小時就凍透了。時間過得太慢,好像也被凍住了似的。”
李淑霞在根河市做環衛工人十多年了,每年冬季都是她最發愁的時候。“夏天還好,一到冬天在外面時間長了,我的腰、腿就疼,感覺涼氣順著鞋底往身上鉆,別提多難受了。”
這幾年,李淑霞的腰腿在冬天疼痛的頻率和程度都在增加,但她一直拖著沒有去醫院看。“估摸著就是風濕病唄。我是臨時工,不像有編制的同事那樣有醫保,要是查出點兒啥病來,又是一大筆開銷。我總尋思著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應該沒啥大毛病。”
李淑霞告訴記者,她的工友們大多都有風濕病、胃病,還笑稱“這是我們環衛工的職業病”。
有著十年從醫經驗的安徽省合肥市外科醫生張楓說,皮膚暴露在較冷環境中時間較長的話,身體會自動收縮皮膚、手指等的小血管,以利更多的血流到重要器官,這種自我保護措施讓手指等很快變得更冷。如果不加強保護,產生凍傷現象在所難免。
記者從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了解到,2013年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全國總工會聯合發文公布了修訂后的《職業病分類和目錄》,將“凍傷”列為新增的職業病之一。2015年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全國總工會聯合發文公布了修訂后的《職業病危害因素分類目錄》,將“低溫”列為新增的職業病危害因素之一。
依照職業病防治法和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用人單位主要應該從“為勞動者配備符合要求的防護用品”等9個方面做好低溫環境工作的勞動者職業健康保護工作。
當記者問起當地環衛部門對在低溫下工作的一線環衛工人的勞動保護情況時,李淑霞說:“前年給我們發了一整套棉服,從棉衣棉褲到棉鞋棉手套。今年又給重新量身高啥的,應該是要發新的了。”
“領過‘低溫津貼’嗎?”記者問。
“這個,真沒有。”李淑霞說。
在我們身邊,有一群像李淑霞這樣的勞動者,無論是呵氣成霜、滴水成冰還是寒風呼嘯、雨雪紛紛,他們依然出現在大街小巷、工地廠房、甚至戈壁荒灘,哪怕是“三九”天也得“裹成粽子”在寒冷中堅持工作。他們可能是剛剛清掃完你走過的街道上積雪的環衛工,也可能是穿梭于風雪之中為你送上包裹的快遞員,還可能是頂風冒雪排除故障確保萬家燈火的電網巡線工……
2015年12月17日,地處陜北高原的陜西黃陵縣,北風凜冽。西安鐵路局榆林車輛段工人雷剛和值班工友一起,進行晚7點到早8點的夜班值班,執行車站及附近停靠的所有貨運列車車廂的檢修任務。
“現在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時候,陜北冬季最低氣溫經常低至零下十幾度,就是穿著棉襖棉褲,也擋不住冷風嗖嗖地往里鉆。經常工作上一宿,身上沒有一點熱乎氣。”雷剛說。
雷剛告訴記者,他每月能領5000多元工資,雖然不明白什么是“低溫津貼”,但工資中有1000多元是“烤火費”。“工作強度大、天氣冷,不過能發點‘烤火費’,感覺很溫暖,覺得自己沒有白白辛苦。”雷剛說。
不過,大多數在低溫下工作的勞動者并沒有雷剛這么好的待遇。記者采訪發現,國有企業職工的低溫補貼發放情況較好,有的發放現金,有的發放醫療卡,但對于非公企業職工以及臨時工來說,冬天能發件大衣、發條棉褲就算是不錯了。
當“高溫津貼”惠及越來越多勞動者的時候,在低溫下堅持工作的勞動者卻不得不面對一個尷尬的現實:“低溫津貼”很少被用人單位和社會輿論提起,許多勞動者的低溫保護狀況就像北方的冬天一樣“冷”。
那么,“低溫津貼”到底能不能有?
記者查閱各類勞動保護的規章制度,原勞動和社會保障部2004年3月1日正式施行的《最低工資規定》中提到了“低溫津貼”:在勞動者提供正常勞動的情況下,用人單位應支付給勞動者的工資在剔除中班、夜班、高溫、低溫等特殊工作環境條件下的津貼后,不得低于當地最低工資標準。
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介紹,所謂的極寒地區津貼本質上屬于艱苦崗位津貼,由企業自主確定,國家沒有制訂相應的統一政策。相關負責人表示,國家對企業的內部工資分配主要進行政策指導和引導,鼓勵企業工資分配向一線、艱苦崗位傾斜。
山東京魯律師事務所主任郝紀勇認為,我國幅員遼闊,比如海南和東北,冬季氣溫差別很大,不太可能就低溫勞動保護制定全國統一的法律法規或是規章制度。各地應該依據勞動法的立法精神,制定地方性法規或規章制度,特別是冬季氣溫特別低的地方,更應對環衛工等戶外工作者發放津貼。
實際上,目前我國各省份在發放“低溫津貼”方面出臺的相關規定的確不盡相同。
記者從安徽省合肥市勞動保障監察支隊了解到,“低溫津貼”目前并沒有明確的要求,也沒有相關細化的政策法規出臺,基層勞動監察部門因此無法發放補貼。
內蒙古自治區于2013年10月出臺了高溫高寒天氣室外作業的崗位津貼支付標準,其中規定,內蒙古自治區行政區域內企業、事業單位和個體經濟組織等用人單位安排勞動者在零下25攝氏度(含)以下高寒天氣室外連續作業4小時(含)以上工作的,勞動者可以享受高溫高寒崗位津貼。高寒崗位津貼按月發放,每月230元。
但記者采訪了內蒙古多地的環衛工人發現,一線環衛工人基本沒有享受過高寒崗位補貼。根河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局長孟繁立說,當地冬季氣候條件惡劣,一線環衛工人一般上午、下午連續工作的時間都在2個多小時,但尚未達到發放補貼的標準。
郝紀勇認為,在高溫之外,關注低溫下的勞動保護,是文明社會的必然要求,但一些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可能還沒有這個意識。
和李淑霞在一個班組工作的有三四名環衛工人,當聽到“低溫津貼”時他們都一臉茫然,表示“從來沒聽說過,連想都沒想過”。
除了勞動防護用品和“低溫津貼”,對于環衛工人來說,他們還希望冬天能有一個可以取暖的地方。
安徽省合肥市經濟技術開發區公用事業發展公司環衛工人張振英說,天氣暖和的時候還好,累了就在馬路牙子上坐會兒,“冬天太冷,沒地方去,有時候實在受不住,就到一些臨街商店的屋檐下躲會兒風,跺跺腳取暖。”
內蒙古農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蓋志毅建議,有經濟條件的地區,可建設一批公共取暖場所和設施,并配備熱水等必需品,給環衛工人等提供方便;經濟條件相對較差的地區,可動員有愛心的商鋪、住戶等社會人士,在門前張貼特定標識,允許環衛工人等戶外勞動者進屋取暖休息。
2016年1月11日下午5時,內蒙古自治區根河市,實時氣溫零下25攝氏度。
已經在嚴寒中工作了一天的李淑霞站立在路燈下,她看了看已被清掃整潔的街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日子過得快,現在都已經進入臘月了。我準備一會兒去市場買點兒菜,晚上一家人熱熱乎乎地吃一頓燉牛肉,那是我兒子最喜歡吃的菜。”李淑霞笑著說:“眼瞅著一年就要過去了,這一年我過得平平淡淡,但我最開心的事兒之一就是去年7月開始,我們的工資從1000多塊錢漲到了1200多塊錢,日子能稍微松快點兒。”
昏黃的路燈燈光下,李淑霞挪著步子向市場走去,她呼出的陣陣霧氣不斷地變換著形狀,最后逐漸消散在寒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