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原是四川省廣元市利州區一所農村小學的校長。最近,他覺得一下子多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新朋友。這些新朋友是全國各地農村學校校長、老師,他們所在學校的共同特點是規模都很小,最少的只有幾名學生。
12月中旬,第一屆農村小規模學校聯盟年會在四川廣元舉行。主辦方之所以選擇這個會議地址,與張平原關系密切。
2014年7月,張平原被任命為離市區幾十公里遠的廣元市利州區范家小學校長。面對只有50多個學生的小學校和勁頭不足的老師,張平原聯合周邊十幾所學校,發起成立了微型學校發展聯盟,共同尋找辦學動力和方向。
受此啟發,2014年年底,21世紀教育研究院也在北京發起了全國的小規模學校聯盟,希望通過網絡平臺及研討會等線上線下活動,推動優秀案例的傳播;致力于公益組織、基金會、企業等與小規模學校對接;通過組織培訓,讓小規模學校教育管理者與教師獲得學習與交流的機會,拓展視野等。
困境中微型學校自發結盟求發展
一直教中學的張平原一到范家小學上任,就有點懵:2008年四川汶川地震后重建的小學校舍很漂亮、設施也很好——兩座連體的三層教學樓和一個大大的操場,但是只有50來個學生的學校顯得有些冷清。
“說實話,我真沒想到農村的小學是這樣的。”張平原感到了壓力。農村勞動力外流,一同外流的還有他們的子女。他做了一個調查,范家小學所在地一半的適齡兒童都不在本地上學。
老師也都打不起精神:一些教學骨干或者被城里學校挖走,或者考公務員走了。
既然來了,就不能任其不斷走下坡路。張平原先抓學校內涵發展,提出了“辦美麗鄉村小學,育陽光自信少年”的辦學目標,引導教師重新思考要干什么,怎么干,為什么干。
他也想看看其他學校的情況,卻發現底氣不足、工作熱情不高是農村校長的普遍狀態。
范家小學之前的老校長已經嘗試過將大家聯合起來,共同面對問題。于是張平原開始一個個打電話,讓他高興的是,這些校長們的教育理想都沒有消失,他們都爽快地答應了。
因為大家離得比較遠,如何能夠有效聯盟而不只是一個形式呢?張平原提議要擬定一個章程。
《章程》很快就出臺了,并明確提出:聯盟發展旨在推進區內微型學校均衡發展、內涵發展,為邊遠山區的孩子提供優質的教育服務,要開展管理互通、研訓聯動、質量共進、文化共建、項目合作、資源共享“六大行動”。
2014年12月31日,聯盟成員學校利州區民族小學開展“教育開放日”活動,開門辦學。如何向家長、向社會展示學校的辦學特色與活力,是值得校長、教師學習交流的一個機會。活動當天,很多聯盟校的校長、老師趕來參加,大家相互交流,相互啟發。
之后,校長研討會、理事會如期舉行,大家在一起不斷碰撞思想。各種學生活動也聯合舉行。今年7月,聯盟還組織了首屆留守學生特長培育夏令營活動。
小規模學校艱難前行
過去十多年,城鎮化快速發展,農村教育也因此發生了急驟的變化:一方面是適齡人口大幅減少,很多農村孩子隨家長流動到了城鎮;另一方面是大規模的農村撤點并校,讓農村孩子無法就近入學,他們或者上學遠,或者寄宿,或者家長被迫帶孩子進城擇校。
“中國農村教育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出現了城滿、鄉弱、村空、上學難等復雜問題。”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楊東平說。
近3年,政策出現了扭轉:2012年9月國務院辦公廳發文叫停撤點并校,并要求在人口相對集中的村寨設置村小和教學點,有必要恢復的,要由當地人民政府進行規劃,按程序給予恢復;
11月28日,國務院頒布《進一步完善城鄉義務教育經費保障機制的通知》,提出加快探索建立鄉村小規模學校探索機制和管理辦法,“鄉村小規模學校”是第一次出現在中央文件中。
12月7日,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辦公室印發《全面改善貧困地區義務教育薄弱學校基本辦學條件工作專項督導辦法》的通知,將按年度定期開展專項督導,督查重點包括農村偏遠地區是否保留了必要的教學點,方便孩子就近上學。
東北師范大學鄔志輝教授提供的一組數據顯示,20世紀80~90年代,我國農村教學點曾有過較快發展,由1987年的16.26萬個增加到1995年的19.36萬個,可是到2010年僅剩6.54萬個,2014年又增加到8.76萬個。
盡管小規模學校在增長,許多現實問題卻不容忽視。以張平原發起的“微型學校發展聯盟”為例,14所學校,200多名教師,50歲以上的女老師和55歲以上的男教師占到了45%,像一位農村老師所說,“等下課,等工資,等退休”“視野就是山仡佬”“硬件不比城市里,但就是沒有人會用”成為常態。
國家規定課程開不全、開不足也是農村學校的普遍現象,藝術、體育、科學、綜合等課程成為被放棄的對象。鄔志輝教授的團隊對全國115所小學的調查顯示,鄉村小學除語文和數學100%開設外,其余課程均沒有開齊。其中,品德、美術、音樂三門課程的開設率為70.8%,英語、科學、體育、綜合實踐活動、信息技術、地方課程的開設率分別只有60.4%、56.3%、52.1%、29.2%、29.2%、25.0%。
小規模學校要從內部想辦法
“我們坐遍了交通工具,摩托車、公交車、大巴車、動車,沒趕上當天的火車,在成都住了一晚才到。”從河南信陽趕來的郝堂村村小校長楊文平認認真真參加了整個年會以及各個討論會,感覺收獲太大了:“認識了一批全身心從事農村教育的新朋友,對小規模學校優勢的理解更清晰了。”
此外,她還準備申請“一校一夢想”公益基金。郝堂村小有許多寄宿的孩子,楊校長希望能籌集資金給學校安裝一套監控設施。
楊文平這個想法是受同來參會的一位同行——河北省邢臺市南陳村小學副校長尹文明的啟發。南陳村小學有100多個學生,一直有兩個問題困擾著全校師生:一是由于井深不夠,飲水不衛生,重金屬超標,師生都是自帶水或者買瓶裝水;二是兩層的教學樓只有一層有暖氣,一入冬,二層的教室只好關閉。
今年,尹文明通過感恩基金會與21世紀教育研究院合作的“一校一夢想”項目,利用微信順利籌到資金,分別解決了兩個老問題。此外,尹文明還通過閱讀類的公益基金會,為學校爭取到一批圖書。
在積極爭取社會力量支持的同時,“當地教育主管部門和村委會對小學更重視,更支持。周圍幾所小學也有所觸動,開始聯絡各方社會力量,開展各種活動,探索適合自己的發展方向。”尹文明說。
不過,他也提到村小的發展既依賴教師的信心,也有賴于家長的信心,要辦出特色,才能讓家長把孩子留在村里讀書。
甘肅平涼市的農村校長是年會的積極參與者。該地地處陜甘寧三省交界處,100人以下的農村小學占到全市農村小學的71%,20人以下學校也在不斷涌現。教育主管部門和校長們因地制宜,推行小班復式教學;面對師資不足的現狀,實行教師“走教”,開齊音體美課程,“小而美”的特色學校不斷增多,回流到鄉村讀書的農家子弟也越來越多。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對此評價:“過去總講學校如何獲得外部支持,現在小規模學校也要從內部想辦法;過去教育問題總是從城市角度想辦法,現在要從基層想辦法。”
小規模學校是教育的基本形態
50多個山村小學的學生,受邀到德國柏林參加音樂節的演出,旅費是校長向社會募捐而來的。獲獎歸來后,他們專門舉行了匯報演出。來自臺灣的小學校長林蓉儀與大家分享了這個微型學校的獨特經歷。
林蓉儀曾在一所偏遠的山村小學任教,開始面臨著與內地學校一樣的壓力。辦出特色成為林蓉儀的目標。她從外面請來老師,又聘請了巴西桑巴舞的專業教師,將當地的布農族舞蹈與巴西桑巴舞結合起來,變成孩子們特別喜歡的“布農·桑巴”。
林蓉儀校長介紹,因為少子化,2014年全臺灣小學生比2010年減少26.7萬人,學校也在逐年遞減,12個班以下的小型學校占到全部小學的三分之一。臺灣班級人數以前大部分是40多個孩子,到2014年,班級平均人數降到23人,而在遠偏鄉村也有一個班級一個孩子的極端狀況存在。
其實,小班小校在世界各地都是現代教育的基本形態。21世紀教育研究院提供的資料顯示;瑞典30%的人口居住在人口低密度區,小規模學校非常普遍;芬蘭的小學生數量不斷減少,偏遠農村學校規模越來越小。許多國家有專門保護支持小規模學校的法律:美國在2000年12月出臺第一項專門針對農村教育的聯邦政府撥款法案,即“農村教育成就項目”,其中包括“小型農村學校成就項目”和“農村低收入學校項目”;韓國曾出臺《偏遠地區、島嶼學校振興法》,旨在通過立法,為處于交通不便地區的人們提供均等的受教育機會。
劉靜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農村教育項目專家,她在年會上給大家介紹了近兩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非洲、印度等地所做的農村學校改進項目。經過這些實踐和研究,劉靜認為,學校改進的動力一定要與國家政策和地方需求相結合,自上而下的政策支持與自下而上的需求,相互結合才能形成改變的動力。
研究者的觀點與實踐者的體會不謀而合,林蓉儀告訴大陸的教育同行們:“我們應該樂觀面對時代趨勢:少子化,要化危機為轉機,結合當地文化,建立學校教學特色,讓學校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