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經濟學者,我本人對這些“城市極限承載力”,乃至于“中國人口承載力”之類的研究,基本上持一個否定的態度。說實話,此類研究并不是完全不可以做,但就我看到的相關研究而言,由于研究者的立場、加上自身知識與視野的局限,總是有意無意地低估了技術、制度創新和管理手段進步對城市人口容納力、國家人口承載力的動態影響,更忽視了市場機制本身對人口流動、人口增長的重大調節作用。因此,這些研究對特定區域人口極限容納力的估計很快被現實發展所突破,一點也不奇怪。——陶然(學者)
如果按照“城市人口承載力極限”的理論,美國的拉斯韋加斯和以色列這兩個資源嚴重匱乏的地方,根本就不適合人類生存。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那里無一例外是今天世界上最發達的地區之一!我們每年花多少無謂的公款在“城市人口承載力極限”研究上?又有多少決策建立在如此無稽的理論成果上?更擋住了多少公民正當的城市權利和城市夢?——童大煥(媒體人)
北京地下水已用到極限
一地區保證生態平衡水資源利用率應在40%以下,人均水資源1000立方米以下屬缺水,500以下屬嚴重缺水。北京水利用率已超過90%,人均水資源已低于200立方米。
為保證水需求,北京長期壓縮維持河系生態平衡、抵御污染必須的生態用水,嚴重超采水庫水及地下水;同時限制上游河北相關地區用水,并不時緊急從更嚴重缺水的河北調水,目前正協商從頻遭斷流的黃河調水,北京最后的希望是國家耗資巨大的南水北調工程。
但近期科考隊對我國西部大河水源地的調查表明,狀況并不樂觀,湖泊萎縮到處可見,加上今年沙塵暴重新肆虐,西南曾出現嚴重干旱、全球氣候變暖影響難以預計,給南水北調長期效果添加了不確定因素。
即便南水北調按計劃長期給北京穩定供水10億立方米,北京多年平均水資源量37億立方米(上世紀60年代年均40多億,90年代30多億,2000年以來僅23億。因此很難判定多年平均與今后現實水量關系),加上南水北調,也就47億而已,按目前近2000萬人口計算,南水北調后人均不到250立方米。
一般預計北京今后人口將達2500萬,按人均250立方米低水平計算年需水也要62億,與47億供水比缺口達15億立方米。據北京地勘局近年研究,至地下150米北京地下水儲量約600億立方米。但北京2001-2008年均缺口12.7億,累計缺口102億。1960年北京打井深度不到10米,今天一些平原地區100米井已經廢棄,新井直達150米,幾乎觸及基巖。
試問,人口繼續這樣增長,地下水還能堅持多久?一些學者認為北京人口今后可達5000萬,這意味著不出10年地下水可以耗竭殆盡。
目前,在用水問題上對首都權力的利用已經達到極致,從長遠看,全國可以支持奧運,周邊卻沒有理由一直為北京GDP或人口失控買單。在目前人口態勢下,南水北調后北京繼續超采地下水或向河北要水等情況無法有效緩解,缺口還可能繼續增加。人口過快增長使北京人口環境關系高度脆弱化,降低人口增速已經是北京“十二五”頭等重要發展任務。
北京與東京、首爾不同
在以上形勢下,北京人口容量及人口控制至今頗有爭議。未來人口達到2500萬似乎已成定局。有學者以東京、首爾為例,認為北京人口今后會達到5000萬以上。北京合理的人口容量究竟應該多少?
目前東京人口1300萬,相當于日本總人口10%,北京人口達到5000萬,也相當于全國不到4%。目前東京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近6000人,上海3000,北京“少得驚人”只1200,這樣看北京人口確實還有巨大擴展空間。但這種類比完全錯誤。
一地區人口容量可以用經濟、水、土地、交通等條件分別測算。但諸因素中真正決定人口容量的,是生態學上所稱的最小限制因子,或稱短板。對北京講這一短板非常明顯,就是有錢也難以隨意買到的水資源。
東京、首爾確實高比重聚集了國內人口,但水資源狀況與北京完全不同。漢江浩浩蕩蕩穿過首爾,不遠處即直入黃海,首爾沒有水資源問題,也基本不使用地下水。
東京早期發展出現過地下水超采、地面沉降。但很快加以控制,目前基本利用河流及水庫水,地下水開采極少,并大量回灌地下水,地面沉降極大改善。
東京能夠如此,北京卻根本做不到。因為東京年降水1550毫米,北京只有580,日本人均水資源3300立方米,東京地表水不夠,周邊完全可以補給。而中國人均水資源略多于2000立方米,北京及整個黃淮流域人均水資源更多在450立方米以下,并隨人口增長還在下降(因此水資源也必將制約京津冀城市帶發展)。
那么,北京人口合理容量是多少?加上南水北調北京水資源不超過47億立方米,按人均300立方米計算,可以相對合理承載的上限約1600萬人口。如仿效東京、首爾主要利用地表水,北京地表水加上南水北調不超過20億立方米,承載人口七八百萬而已,根本無法與東京、首爾比較人口容量。
目前,為解決近2000萬人口用水問題,首都權力使用已經接近極限,政府疲于應急而難有穩定供給方案。但人口卻在以2年超百萬速度膨脹。面對這種形勢,遺憾的是,目前社會認識,包括政府內部認識,仍然莫衷一是。這種亂象在嚴重考驗政府的決策能力。
換言之,對人口迅速增長導致的嚴重水危機必須高度關注,人口控制勢在必行。
控制的關鍵是手段合法
近年一談到人口控制,就會引起頗多爭議。這種爭議反映出兩方面問題:一是對北京人口控制合理性缺乏正確的肯定性認知,二是一些具體人口控制主張不能切中時弊、劍走偏鋒,含有對外來人口的歧視,因而頻頻引發爭議。
可持續發展被公認是區域發展戰略的最高統領。人口增長不斷侵蝕城市生存基礎,反映了北京經濟發展及城市可持續管理某些重要方面,存在市場失靈、政府失靈。矯正這種失靈,維持城市可持續發展能力,對任何政府講都是義不容辭的,何況今天已經十分緊迫。面對水資源危機,北京被迫實施人口控制,法理上是完全正當的。
但同時必須清楚,人口過快增長是某種經濟增長方式的結果,只是后果,不是原因。故矯正此種市場失靈、政府失靈,表面上是指向人口管理,實際上主要措施必須指向經濟管理的改善,主要手段必然是經濟手段、市場手段。
直接指向外來人口或外來人口管理,甚至提出限制文化程度較低公民進京等等,在陷入爭議的同時也必然無法真正起到抑制人口增長的作用。多年來北京一直大力在抓外來人口管理,外來人口增長卻越來越快,就在說明這樣的道理。
所以,北京人口控制問題不在于是否應該控制,而在于應認識導致人口激增的根本原因,并采取正確的管理措施。
盡管中外任何城市規劃如涉及人口目標,都是預測性兼指導性而非指令計劃性的,即便措施得當,人口發展與規劃指標之間存在差距也永遠是正常的。但北京人口增長近年遠超規劃畢竟是不正常的,主要既不是人口管理做得不好,也不是城市規劃做得不好,而在于實現城市規劃及人口目標所依據的條件———按首都定位管理與發展城市經濟,現實中沒有得到有力的執行。
為企業準入制定門檻
近年北京一直大力抓人口管理,人口卻激增,根本原因在于人口失控及調控均不在事后的人口管理,而在企業準入造成的源頭性人口需求,人口管理無力矯正經濟管理所帶來的問題。
2008年第二次經濟普查北京產業單位440萬,比2004年第一次普查293萬增長48%,凈增147萬,企業猛增帶動的就業及常住人口增長豈能不快?
4年企業增長近50%,多大比例切合北京城市定位?企業準入是落實城市定位的根本保障。但目前北京基本照單全收,首都定位與企業準入嚴重脫鉤。
企業準入無序使北京經濟總量較快擴張的同時,企業整體質量(勞動生產率)及其提高速度多年來持續相對落后,這是上述經濟管理失靈最重要的表現,也是導致北京人口迅速增長的首位原因。
2003-2007年北京三產產值增加96%,就業增加58%,同期上海三產產值增88%,就業僅增21%。這一期間北京三產就業猛增277萬,幾乎完全等于常住人口增量。在給定經濟增速下,我們曾預測2004-2020年北京以以往北京或蘇州、上海不同勞動生產率增速發展,僅就業需求差額可達300萬以上。
為什么企業準入無序是經濟管理失靈最重要的表現,也是北京人口迅速增長的首位原因?其實也很簡單,首都獨特的區位優勢對外界有強大的吸引力,各種企業趨之若鶩,只有首都定位而無實施細則,工商登記照單全收,企業增速降不下來,以往以及今后的人口控制都只能奢談。企業增量迅猛,又想控制住人口,怎么可能?
因此,約束就業增長是當前控制人口增量的重心,按首都定位對企業準入制定規則“約束數量,提高質量”,是控制就業增長及提升首都發展品質最有力的途徑,也是在水資源危機下北京不能不采取的措施。
以可能犧牲一點GDP增速為代價,有力地約束企業準入,加上舊有企業升級及配合其他正確的管理措施,戳破北京人口增長泡沫并非難事。當然,企業準入如何“約束數量,提高質量”,還需要拿出管理者的智慧。
□侯東民(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資源環境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