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安:人類學研究學者,1964年生于洛杉磯郊區,1985年讀大三時前往國立臺灣大學系統學習中文,1995年來到深圳開展人類學研究,1999年獲得萊斯大學人類學博士,2000年在布朗大學完成博士后。從2005年至今一直采用攝影、微博及評論的方式呈現著深圳的建筑、城市規劃及變化著的人文環境。
今年初,我第一次來到曇華林,春天的曇華林真美,大片的櫻花和另一種叫不上名字的粉色花盛開在街道兩旁。曇華林的規模也很好,走在其中不會有大城市的壓抑感;曇華林很親切,那么多學生、年輕人在那里逛街、談戀愛,讓曇華林充滿恬靜的感覺和氛圍;曇華林還有濃郁的歷史感,且不止一個時代的歷史,有租界的歷史、民國的歷史、集體單位的歷史,也有改革開放后的歷史,這些歷史的痕跡給不同社會階層帶來不同的社會意義。在曇華林你不止可以看到宗教的傾向,還可以看到活生生的生活,她把東西方文化、宗教等等融合在一起并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厚重的歷史感也是曇華林最具價值的地方。整個曇華林的布局就是一個歷史的對話,而且是一個平民的歷史對話,并不是一種正式的或自上而下的對話,反而是一個民間的、生活的對話,這個對話就是歷史的載體。曇華林的核心價值就在于她是武漢的歷史載體,而且是一個活著的歷史載體。我到過漢口的租界大道,那里有很多很高的現代建筑,很多人認為建筑物最重要的象征意義是它能代表一個時代,因為他們將時代的定義圈定在“最大最貴”上,像是在參加一場國際比賽,但這個定義對建筑來說卻缺乏生活的概念,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參與的對話。建筑師們喜歡自己設計的高樓,但是大多數人民卻進不去也用不了那些高樓,所以這樣的高樓雖然已成為國際品牌,但也只是虛幻的象征,因為生活進不去、人進不去。反觀曇華林,一個那樣小規模的地方,市民是進得去的、學生是進得去的、信徒是進得去的,外面的街道沒有多寬,但你可以在路邊隨意逛街或喝咖啡,享受愜意的生活。
曇華林沒有寬闊的街道,規模亦不大,也正是這樣才顯示出她的質樸與靈動,因為有人曾說“你想殺死一個街道,最快的方法是蓋摩天樓。”而曇華林最寶貴的一點,就是她的規模,因此,怎樣去規劃她、利用她,一離開她的“規模”,恐怕都會出現偏頗。規模不止是一個空間概念,也是經濟概念,更是民間的定義。如果曇華林只是變成一個國際品牌,那么她對大多數武漢人和大多數去武漢的游客來說,只會成為一個黑洞——社會的黑洞。深圳有很多這樣的樓,它占領那個空間,雖然有國際意義,但對生活而言卻只是一個黑洞,因為大多數人是進不去,希望曇華林不要變成那樣。
走在歷史與未來節點上的曇華林正面臨著再次升級改造,維護曇華林不能只停留在保存建筑物上,更應該保存她的“規模”,因為作為歷史的載體,曇華林最重要的是她的規模和她不同時代的代表建筑物,如果只留建筑物,而不留規模,那么無論怎樣去改造都會顯得尷尬。例如西班牙巴塞羅那的古城區,整體建筑物的外殼和古城區的規模還保留原樣,給人以中世紀的感受,但建筑物的內部卻是經過改造的,這或許可以為曇華林提供參考,也可以這樣利用建筑內部做一些現代或后現代結構主義的任何東西。
曇華林不止有歷史的氣息、文化的氣息,原住民的存在更讓曇華林充溢著生活氣息。升級改造必然帶來原住民去與留的問題,以下兩個故事也許會給我們一些啟示:一是上海的新天地,許多原住民后悔自己搬出了新天地,因為新天地在改造后變得既有經濟潛力,又十分漂亮。二是浙江的烏鎮,在經過旅游開發后,烏鎮留下了一部分有經濟頭腦、能夠利用旅游資源做生意的原住民,但這群人對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況也并不十分滿意。這兩個故事告訴我們,作為普通百姓的原住民沒有條件去做投資和改善,要看開發商與政府愿意以什么樣的合作方法來解決原住民的去留,因為原住民會不會從改造過程中獲得除了錢之外的東西,獲得對他們曾經歷過的歷史的回憶,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曇華林有那么多可以發揮的東西,在這一過程中如果只是將她變為政府的“面子工程”,那么曇華林會失去生命力,政府若更偏向“無為”反而會更好,因為如果只允許一個政府和一個開發商來做主,哪怕他們是全球最有才華的一個集團,他們也無法做到該有的多元化。因為極端的開發模式,雖然有效率,但是會把該有的多元化殺滅,而保留多元化和尊重歷史,是曇華林和我們的城市發展都亟需的元素。
對于曇華林而言,任何一個改造方案,除了近期的考量,還需要有長期的考慮,比如5年后,你愿意曇華林吸引什么樣的投資,希望什么樣的游客來曇華林;20年后,你希望自己的女兒、兒子看到什么樣的曇華林;50年后,你愿意什么樣的人還生活在曇華林。同時還要考慮5年的近期的目標和50年的長期目標有什么關系。例如你希望曇華林變成一個春天到處盛開櫻花的地方,如果這是長期目標,那么它必然會影響到近期的規劃。因為曇華林不僅是歷史、是現在、更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