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快的城市化進程,正在迅速擠壓、包圍化工企業。而對重大危險源的普查和告知,被我國許多城市所長期忽略。
早在1997年,原勞動部在北京、上海、天津、青島、深圳、成都等6個城市開展了重大危險源普查與監控試點項目,共普查出重大危險源1萬多處。
化工企業建設都要有安全距離。但涉及安全距離的地塊誰來埋單,成了一個全國性難題。結果,安全距離變成了模糊地帶。
奪命管道
在中國高速發展的這條快車道上,因化工廠爆炸造成無辜居民死傷的事故又將增添慘烈一筆。
7月28日,在松花江污染事故的同一天,南京棲霞區一廢棄塑料廠在拆遷中挖斷管道造成丙烯泄漏后發生大爆炸,造成13人死亡,120人住院治療,2700多戶居民受損。
事后,官方多次提到“重大危險源”這一關鍵詞。探究此次爆炸案的原因,正是施工方對重大危險源的漠視和相關部門的監管不力造成的。
“這次事故是因為企業的地下管線,不屬于重大隱患,而是重大危險源,它發生事故后會造成傷亡多、損失大的后果,稍有不慎,后果也嚴重。”8月2日,南京市安監局劉照華副局長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兩者不同之處在于,重大隱患“看不見摸不著”,難以預防,重大危險源是已經確定可能造成危險的物品、場所和設施,可以提前進行預防和監控,避免造成重大損失。
據南方周末7月29日報道,引起爆炸的丙烯管線,是從一個烷基苯廠輸送到南京金陵塑膠化工有限公司的管道,直徑159毫米。丙烯易燃,與空氣混合后形成爆炸性混合物,遇熱源、明火都有燃燒、爆炸的危險。
拆遷施工方顯然漠視了這處重大危險源。官方認定,爆炸前拆遷方是在進行“土地平整”,不過,多名化工工廠的企業主不約而同地對記者說,施工方經常會擅自開挖地下管道,將收集到的管線拿去賣掉。這幾乎是眾所周知的秘密。
南京市、棲霞區的建設、安監部門是否準確無誤地向施工方指明地下管線的位置,并行使監管職責,官方并無詳細解釋。只是在新聞發布會上稱,在開挖之前,邁皋橋(棲霞區爆炸的地區)街道辦和原南京塑料四廠職工,都曾發出警告。在開挖過程中,丙烯管道的所有者南京金陵塑膠化工有限公司,還專門派出生產經營部副部長蔣山尊到現場指導。
據媒體報道,在出事當天,蔣山尊沒有攜帶圖紙,在現場只是憑印象放置禁止標識。
目前,除了施工方3人外,官方認定蔣山尊對丙烯管線管理不善負有責任。4名相關肇事者已于7月29日被警方刑拘。
不光施工方,生活在這條奪命管道之上的居民也是一無所知。王師傅在塑料四廠工作了近40年,她從未知曉地下管道的分布。一墻之隔的王小強,也從未有人提醒過他。
在安全生產領域,重大危險源之所以進行分類定義,正是因為它能夠預防和監控,這也正是它彌足珍貴的原因。然而,對重大危險源的普查和告知,被我國許多城市所長期忽略。
城市地下的“化工炸彈”
中國安全生產科學研究院院長吳宗之從事重大危險源研究已有二十多年,他是國家安全生產專家組專家,“重大危險源辨識”國家標準的主要起草人。一直以來,他一直呼吁全國進行重大危險源的普查和監控。
“重大危險源的事故預防就跟打仗一樣,如果不清楚敵人在哪里,這個仗很難打得贏。”8月2日,吳宗之在電話里對記者說。
近20年來,各類安全生產、建筑施工的法律規范在不斷增加有關重大危險源的條款,然而,重大危險源引發的安全事故,依然層出不窮,愈演愈烈。
2004年4月15日,重慶市江北區的天原化工總廠發生氯氣泄漏和爆炸事故,有9人死亡,3人受傷。與南京爆炸案如出一轍,同樣發生在人口稠密的江北區腹心地帶,導致近15萬人疏散。事后重慶在主城區進行了大范圍的化學危險源普查。
2005年11月13日,吉林省吉林市的中石油吉林石化公司雙苯廠發生連續爆炸,造成七十多人受傷,數萬人疏散。
今年1月9日,蘭州石化公司下屬的石油化工廠發生泄漏,導致爆炸和火災,有6人遇難。這一事件引發了公眾輿論對化工城市工業布局的思考,工廠分布在人口密集區一直是許多城市的沉疴。
在吳宗之看來,此類災難都有兩個共性:第一是事先不知情,也不了解事故發生以后的災難性后果。操作人員不知道,社區居民不知道,相關部門的管理層也不知道。第二是應急系統無效。除了遇難搶救以外,發生事故前沒有很好的應急準備方案。
早在1997年,原勞動部在北京、上海、天津、青島、深圳、成都等6個城市開展了重大危險源普查與監控試點項目,共普查出重大危險源1萬多處。即便如此,研究人員發現,重大危險源的存在有不少被遺漏之處。如氯氣污染,原來只監控生產企業,實際上在自來水公司也有大量儲存;如乙胺,除了化工工廠,在冷庫保鮮中也有使用。這都是必須監控的領域。
吳宗之認為目前的重大危險源辨識標準需要調整:“不光危險物質,凡是危險能量大,可能造成群死群傷的場所和設施,比如像尾礦庫,都應該重點監控起來。”
重大危險源VS城市化
在南京爆炸案的第二天,就有媒體質疑,為何化工廠大量聚集在居民區,南京化工布局是否合理。劉照華顯得很無奈:“現在城市化加快,對化工企業形成包圍之勢,這也加大了監管的難度。”
目前棲霞區管轄的曉莊、邁皋橋、甘家巷和棲霞山等地一直是南京的工業重地,以揚子石化、金陵石化為龍頭,衍生出大量的化工工廠。早在民國時期,這一片長江以南區域,就開始成為國家的化工工業基地。
到了1990年代,“搬遷”開始成為這片工業區域的時代關鍵詞。原因便是棲霞區人口增多,化工工廠成社會安全隱患。
老鄒是金陵化工廠原來的副廠長。在其記憶中,1963年在邁皋橋地區建廠時,這還是一片荒地,除了菜地便是小山包。他晚上加班騎自行車回家,連路燈都沒有。
棲霞區的人口大概在1980年代開始增多。1983年,老鄒家所在的小區建成,小區內有二十多棟6層高的樓房,每層6戶。如今,已是“工廠圍墻外就是居民”。
據南方周末記者接觸的一些化工企業的老總回憶,以往還沒有影響到市民安全的事故,但是工廠內經常會發生一些安全事故。“7·28”爆炸事件之前的兩個月,距離此次事發現場不遠的另一處工地,曾挖斷地下管道。大批警察和政府工作人員在短時間內疏散了附近數千市民。
目前,邁皋橋地區的化工工廠多數已搬遷,埋藏在地下的管道卻成了另一種“看不見”的重大危險源。
據介紹,南京歷史遺留下了不少仍在使用的老舊化工管道,連同各使用單位的管道線、城市民生使用的管道線,共有六千多公里。大部分老舊管道線由于城市化進程逐漸納入了市中心范圍,成為埋在密集居民區之下的“化工炸彈”。
“我們的困惑在于,化工企業建設都要有安全距離。但是,該誰來掏錢買下安全距離這塊地,成了一個全國性難題。”劉照華強調,“以前計劃經濟年代,政府和企業沒有矛盾,誰掏錢都可以。現在是市場經濟了,私人企業不愿意掏這個錢,有些地方的政府由于經濟壓力,也沒法掏。”
“安全距離變成了模糊地帶。”劉照華說。特別是在農村建起的工業區,安全距離上的集體用地被再次利用,修建民居或其他商業用地。
爆炸事故之后,南京市正進行地下管道探測定位和排查。“由于工程量巨大,可能需要2至3年時間才能完成所有排查以及標示工作。”劉照華說。
目前,其他一些城市也正在進行重大危險源普查。“但是,還是有相當多城市還是沒做。”吳宗之希望能對重大危險源進行系統監控,制定應急救援系統,以及制定土地使用安全規劃法規和政策。
“社區居民也要有知情權,清楚社區內和周邊有哪些危險所在,發生事故應該怎樣應急避險,提高事故風險防范能力和事故自救互救能力。”吳宗之總結說。
(本報記者鞠靖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