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統計,到2013年底,北京常住人口達到2114萬,而其中的常住外來人口則高達802萬。更有甚者,北京市昌平區的常住外來人口甚至超過了常住戶籍人口。時至今日,北京的服務行業以及各類體力勞動行業的工作崗位,已經大部分被“農民工”以及各種各樣的“北漂”占據。
他們在為北京提供服務的同時,感慨無法獲得相應的公共福利;另一方面,不斷增加的人口、日漸擁堵的街道,也讓“北京人”嘆惜被分薄了有限的公共資源。那么,這些外來務工者在北京的生存狀態究竟如何?北京青年報推出“北京外來勞動者調查”,從技術工人到服務員,聽各行各業的勞動者講述他們的北京故事。
勞動者檔案
曹昌寶:男,43歲,初中學歷,安徽蕪湖人
工作:瓦工,2004年來北京,現在朝陽區某商務樓工地干活
月收入:一年干活十個月,每月5000元左右,除去每月600-700元的花銷,一年能攢下4萬多元給家里
住宿:朝陽區雙橋附近的農民工宿舍
曹昌寶10年來一直在北京各種建筑工地干活,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在老家的一兒一女能順順利利地考上大學。曹昌寶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他從來沒想過在北京買房安家。等自己哪天干不動了,就會回老家。現在,他的任務就是多掙點兒錢給家里。
在北京一干就是十年
4月29日上午11點,戴著紅色安全帽,身穿灰藍色工服的曹昌寶如約出現在朝陽區一個商務樓工地門口。見到北青報記者,他首先遞過來一頂安全帽說:“進工地都得戴。”北青報記者看到,曹昌寶另一只手還拎著沾滿泥漿的瓦工刀和抹子。
走進工地大門,機器作業的轟鳴聲讓人不得不把說話的聲音提高幾度。為了能有個相對安靜的地方“聊聊”,曹昌寶把北青報記者領進一間活動板房內的臨時辦公室。屋子很小,只有三四平方米,就放了一張辦公桌和兩把椅子。桌上有一臺袖珍飲水機,不時有工人拿著水杯進來打水。曹昌寶一邊用抹布擦桌子,一邊解釋說:“工地都是這樣,條件差一些。”
曹昌寶初中畢業后,就在老家找師傅學瓦工手藝,這么多年都是吃這口飯。
談起10年前為什么來北京,他很坦率地說:“北京工資高。”當時在老家干一天瓦工能掙40元,北京能掙70元,這30元的差價,讓曹昌寶終于下定決心與十多個老鄉一起來到北京干活。
曹昌寶在北京干的第一個工地位于望京,后來在回龍觀、昌平、大望路、平樂園都干過。他告訴北青報記者,像他這樣的農民工都是跟著勞務隊伍走,也不一定會把一個項目從頭到尾干完。包工頭談了什么項目,他們就跟著去。十年里,他干得最長的工地也就待了一年多,短的才兩三個月。現在這個工地他已經干了大半年,也是他干過的離市中心最近的一個。
“有時候,路過我蓋過的樓房,看到它們那么漂亮,心里還是挺高興、挺自豪的。”曹昌寶說起這些,臉上泛起樸實的笑容。他印象最深的是望京的金隅國際和大望路的珠江帝景。還有很多項目他說不出名字,也不知道開發商是什么來頭,在他看來,這些都跟自己沒什么關系。
每天兩點一線生活單調乏味
以往的工地面積很大,住宿區和工地基本都在一起。現在這個工地因為在城區,地方有限,住宿區統一安排在了五環外。于是曹昌寶和他的工友們每天都是按這樣的時間作息:早上6點20分起床,6點半在食堂吃早飯,隨后管理人員給每個人安排當天的工作。最晚7點鐘坐上班車,一般7點20分就能到工地。每人按順序進庫房拿工具,到指定的工位干活。上午的工作時間是7點半至11點半,中間有一個半小時的吃飯休息時間,下午1點開始干活,5點收工,再坐班車回到五環外的宿舍,路上大約花40分鐘時間。根據工期的需要,經常要加班到6點甚至更晚。
回到宿舍,吃完飯再洗洗衣服、看看電視,就不早了。曹昌寶說,自己只會用手機打電話發短信,不玩游戲,也不會上網,微信微博什么的都不知道。下班后的娛樂就是在宿舍里看個電視,電視天線是自己拿鐵絲做的,頻道很少,多是看看新聞,有時候在宿舍區周邊走走。對他來講,平日里最大的消遣就是再買本武打小說解解悶。其他工友有的人會下了班一起喝個小酒聊聊天。曹昌寶說自己不怎么參加,一方面是想省點兒錢,另一方面就是怕喝了酒誤事。
曹昌寶周末也要干活,基本不休息。一方面是想多掙點兒錢,另一方面大家都這樣,一個人休息也沒意思。寶貴的休息時間都獻給了家人。孩子曾在假期來北京,曹昌寶陪家人也去過長城、故宮、頤和園等最有名的景點。但他自己從來沒想過找時間在京城逛逛玩玩。他最大的“社交活動”就是逢節假日與在北京的親友一起吃個飯。他的親戚,一般男的在工地干活,女的就干家政。
每周的家庭電話是“最溫馨時刻”
曹昌寶告訴北青報記者,到北京干活就是想給家里多掙點兒錢,所以自己就盡量省著點兒花,但一個月怎么也得用個600-700元。
曹昌寶所在的這支勞務隊伍大約有四十多人,整個工地有四支隊伍,規模有大有小,但住宿區都挨在一起。每支隊伍有自己辦的食堂,工人們可辦飯卡,一天三餐的伙食費只要10元。中午如果不想吃食堂送的飯,可以到工地外面的小販那里花7元錢買個盒飯。算下來,一個月吃飯大概三四百元。他還有點兒煙癮,每天要抽一包,一月下來抽煙花200元。
對曹昌寶來說,每周給家里打一次電話是在京生活最溫馨的時刻。每次都要說上十幾分鐘,老婆、孩子一個個輪流講。再加上其他一些日常通話,每個月電話費大概四五十元。
農民工的工資一般每月能拿一小部分,夠日常基本生活,大部分會在過年的時候一起發。曹昌寶平時到手的工資總有結余,他會自己跑去銀行存起來。家里要用錢的時候,就寄回去。北青報記者問他知不知道余額寶,他滿臉迷茫,說自己也不懂這些,存個活期就行了。
要把孩子供上大學
曹昌寶有兩個孩子,女兒19歲,在讀高三,“成績不錯,考個我們當地的大學不成問題。”小兒子才6歲。曹昌寶打算干到兒子上大學。至于孩子以后找工作、結婚、買房子等事,他說自己也沒想那么多,有能力就幫,沒能力也沒辦法,“畢竟我就這個條件。”
曹昌寶告訴北青報記者,瓦工的工資是每天150-160元,而裝修工、木工等工資高一些,能掙到200元。盡管如此,他對自己這份收入還是比較滿意,畢竟比剛來北京高了很多。當時一年只能給家里1萬多,現在能超出4萬。他也知道,現在不少大學畢業生也沒有他這個初中畢業的“泥瓦匠”掙得多。
盡管在外人看來,曹昌寶的工作勞動強度很大,但他自己覺得還好。對于這個行業,他也有自己的看法。“我們這種工作,雖然工資提高得很快,安全、管理也比原來到位,但年輕人越來越不愿意干。工作臟累,生活單調,沒什么好玩的。我周圍的農民工年齡基本在35-55歲之間,年紀輕的不愿干,年紀大的干不了。等我干不動了,我就離開北京。”
春節之前,因為工人都回家過年了,有些趕工期的工程會高價急招人手干活。曹昌寶說,就算一天三百也不會留下,畢竟辛苦一年,只有春節能歇一兩個月,能與家人團聚。不過當北青報記者問:“如果工資開到500元呢?”他想了想說:“這還值得考慮。”
自己學歷低現在這樣就挺不錯
北青報記者采訪曹昌寶時,正是午休時間。工人們吃完盒飯,紛紛找個蔭涼點兒的平整地方和衣躺下,再把安全帽蓋在臉上。在粉塵和噪音的陪伴下,他們很快進入夢鄉。曹昌寶說,干一上午活兒,都很累,就靠中午這一個多小時緩緩。
這些來自農村的兄弟,自己住著簡陋的活動板房,卻給我們城里人蓋出一棟又一棟漂亮甚至豪華的房子;自己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兒,卻給城里人建起氣派舒適的辦公室。想到這里,看著他們在光禿禿的木板上都睡得這么香,心里既有敬意也有心酸。
曹昌寶是個知足常樂的人。他很滿意現在的收入,比很多寫字樓的小白領都多。他說自己學歷低,也干不了什么技術含量高的活兒,這樣就挺不錯了。
可是他和我都明白,現在農村長大的年輕人越來越不愿意當建筑工人了。畢竟在很多人看來,這不是一個體面的職業,社會地位低、勞動環境糟糕、工作時間長,還可能遭遇各種需要維權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常年與親人分離。
近幾年來,各方面都對農民工給予了更多的重視和關懷,但是還需要更多能落到實處的好政策解決實際困難,比如,他們如何才能擁有豐富多彩的業余生活,他們的子女如何能在城市上學,他們的醫療養老如何保障。
我想,把這些后顧之憂解決好了,應該不愁年輕的農村小伙不愿意來城里工地干活。
出門都會注意衣服整潔不能太寒磣
問:你在北京工作生活這么多年,覺得自己被城里人歧視
答:說實話,平時出去少,與北京人接觸不太多,但我遇到的城里人還是比較有素質的。我聽說過,有裝修的工人因為衣服比較臟,在地鐵上被人躲。雖然我自己沒有碰到這種情況,但覺得這也能理解。不管誰出門,也要注意一下衣服整潔,不能太寒磣。
問:你對自己和家人這種分離的狀態滿意嗎?
答:平時很想他們。我要是留在老家,不管種田還是干瓦工,都比北京掙得少多了。這就是現實。為了孩子,我必須多掙點兒。我老婆在家里也很辛苦。下半年女兒高中畢業,要是考上大學,我老婆也打算到北京來干家政,讓我母親看一下小兒子。要是能把孩子接到北京來上學,當然就更好了。
問:你在北京待了十年,覺得這個行業有變化嗎?
答:變化挺大的,感覺各方面都往好了發展。工資高了很多,國家對農民工的欠薪問題也很重視,拖欠工資的現象也少了,這幾年過年基本都拿全了工資回家。這十年我干了不少工地,現在工地的管理也嚴格了。我們現在每天上下班都要刷卡考勤,現場有專人抓安全,想不戴安全帽、不系安全繩都不行。勞務對工人的要求也高了,喝酒鬧事的情況也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