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放任一個罪犯逍遙法外,就意味著可能有更多的罪行發生;但同樣,每冤枉一個無辜者,就不僅意味著會給蒙冤者及其親人、家庭帶來毀滅性地打擊,也會讓人們對司法的公信力喪失信心。司法系統的準確率不可能100%,這就注定了每個國家都會有冤案發生。以擁有全世界最好的司法程序與體制而自豪的美國,在過去的二十年里,就有超過1000名的蒙冤者被釋放,但仍有一些即使已被確鑿證據證明無辜的蒙冤者尚不能獲得清白或自由!
由美國辛辛那提大學法學院“俄亥俄州洗冤工程”與遍及美國的“無辜者洗冤聯盟”合作,特蕾莎·馬丁內斯-莫爾韋恩教授主編的《你好,真相!——蒙冤者的告白和他們的故事》一書,讓過去幾十年發生于美國的48起活生生的刑事蒙冤者一個一個走到臺前,向公眾講述他們蒙冤的故事和心路歷程,展現他們創作的藝術作品,展現刑事冤案帶給他們和他們家庭的煎熬與苦難。讀書的過程,是一個心靈震顫的過程,那些藝術和故事赤裸地告訴我們,錯誤從哪里開始長了腳,而正義又將缺席到何時。
1990年4月25日,羅伯特·麥克倫敦的女兒在家中后院被蒙上短襪遭到綁架強奸。受害的小女孩說她認為是她的父親誘拐并強奸了她,但由于她被蒙上了雙眼,所以她并不確定。雖然律師出示了麥克倫敦不在場的證人證言,但法院仍以他女兒的證言和沒能通過測謊測試的事實,判處了終身監禁。2004年,麥克倫敦提出了對犯罪現場收集的DNA進行測試的申請,但法官沒有回應。直到2008年4月,在“洗冤工程”的幫助下,才完成測試,結果顯示強奸者另有其人。麥克倫敦在服刑近17年之后,于2008年8月12日被釋放出獄。
本書的主標題《你好,真相!》,便是麥克倫敦在等待DNA檢驗結果出來時,寫下的一首詩。在詩中,麥克倫敦寫到:“你好,真相!你一直在那里,卻有人對你視而不見!我們為你而戰,我們因你而戰,卻依然有人與謊言為伴,與謊言同眠!”是的,這個世界上,總有很多不幸的遭遇,也有很多不公平的事,處在矛盾的漩渦中,出現冤案,雖然不公、不幸和不堪,但這并不是最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性中對弱者的同情心和對正義、自由、平等的欣納,遭到了怠慢,甚至是喪失。
每一個蒙冤者的經歷,都是痛徹心扉的。朱莉·雷因謀殺罪無辜被判65年監禁,而真正的兇手卻在其后短短的兩年內強奸和殺害了至少3個孩子;羅恩·凱恩距離被送去毒氣室執行死刑只剩下9天了,柯蒂斯·凱爾曾一度在30小時內便將被執行死刑;舍曼·湯森由于大衛·瓊斯作證入室盜竊被判處20年監禁,但當大衛·瓊斯因他罪歸案承認了入室盜竊之后,檢察官卻要求舍曼·湯森接受“不再尋求再審和起訴國家”的條件才能獲釋,為了陪伴87歲母親生命的最后5個月,57歲的他不得不接受檢察官提出的交易。
書中的48個蒙冤者,因冤案服刑的時間,少則四、五年,多則一、二十年,有的甚至長達39年。蒙冤者邁克爾·史密斯說:“被錯判的感覺就像被活埋,我撕心裂肺地呼救,卻沒人聽得見。”曾蒙冤被判死刑的羅納德·瓊斯在獲釋后說:“你不會看到富人被送進死囚監房,他們中甚至很少有人進監獄……這是兩種司法,一種是窮人的,一種是富人的。我當時是個窮光蛋,現在依然如此。我永遠難以感覺到自由,因為只要我還是個窮人,他們在1985年對我所做的一切就可能再一次發生在我身上!”可見,冤獄給無辜的受害者直接造成的后果是多么嚴重、凄慘。
一直以來,我們有太多的迷信,比如,認為“監獄里的每個囚犯都會聲稱自己無罪”、認為“我們的司法體制很少冤枉人”、認為“有罪的人才會認罪”、認為“發生冤案是由于合理的人為過失”、認為“目擊證人是最好的證據”、認為“錯誤的有罪判決會在上訴程序中得到糾正”、認為“質疑一個有罪判決將會傷害受害者”、認為“如果司法體制存在問題,體制內的職業人士將會改善它們”,等等。正是這樣的迷信,讓冤案得以不斷地發生,讓蒙冤者的昭雪變得相當困難。
而通過《你好,真相!——蒙冤者的告白和他們的故事》中的48個個案,我們發現,在這些迷信之外,有的是目擊證人的錯誤辨認,有的是目擊證人的蓄意誣告,有的是作案真兇的惡意陷害,有的是專家證人的謬誤堅定。更有甚者,是律師的無效辯護,是偵查人員的嚴重失職和濫用職權,是檢察人員的狹隘立場,是審判人員的固執偏見。如果沒有現在的DNA技術,這些蒙冤者幾乎不可能洗刷自己的冤屈。而在DNA技術之前,還發生了多少冤案呢?DNA技術也并非是萬能的,即使有了DNA技術,我們是否又因為新的迷信,而讓冤案繼續呢?
不可能有完美的司法制度,也不可能有完美的司法實施,人們不會因為曾經有冤案發生,就不再相信司法、不再求助司法。那些蒙冤者令人心痛的告白和他們匪夷所思的故事,實際上也說明了另一個問題。我們在強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彰顯正義、懲罰罪惡的時候,逐漸變得冷漠,忘記了善良應該得到護佑,忘記了司法應該呵護無辜,忘記了對弱者、哪怕是對真的犯罪者,也不該失去同情、感化與救贖之心。意大利著名詩人但丁說得很好:“道德常常能填補智慧的缺憾,而智慧永遠填補不了道德的缺陷。”
可喜的是,科學技術在不斷進步,廢除死刑的呼聲日益獲得接納,美國已經有了致力于為無辜者爭取自由的“洗冤工程”,無辜者也有了相互取暖的“無辜者洗冤聯盟”,更多的人正在投身于這一項工作,除了學者、律師、政府官員,還包括一些重獲自由的無辜者,甚至是那些當年冤案的制造者。冤案不可避免,但如果我們因為靈魂的善良、人性的溫度而重新濕潤眼眶,至少無罪者被構陷、受害者求告無門的可能性就會少一些,應有的正義得到伸張也會快一些。美國蒙冤者的告白和他們的故事,對我們一樣也有著很強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