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發展能否持續,城鎮化是個契機,而城鎮化的成效如何,關鍵在于怎么在城鎮化中融合“貧二代”。所謂“貧二代”,或稱“新生代農民工”,具體地是指過去三十余年形成的億萬“農民工”大軍的下一代,年齡大致在10到35歲之間。
英國溫莎王室新添的小喬治王子,可算作全世界“富二代”的翹楚。時下對“富二代”鋪天蓋地的集中抨擊,成了網上的主要風景線。但我想,“富二代”縱有驚人的不肖,人們盡管可藉此宣泄內中的憤懣,社稷的安定并不會因為“富二代”受到多大的影響。“富二代”惟其驚人不肖和急速腐敗,會導致“千金聚集還散盡”,把“富一代”聚斂的財產還富于民。就像社會大賬本里的“復式簿記”,“富二代”的靡費,直接或間接地會由市場看不見的手,“貸記”給社會的其他成員,而為后者的收益。在筆者的小集子《青銅法則》里,對這類 “富不過二代” 的現象我有詳盡的解析, 說明社會財富的 “虹吸搬運效應”,比古人所謂的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效率事實上要高得多。因此可以說,“富二代”的負面作用至多是陪襯性的。
但是,過去三十年來聚集起來的“貧二代”的影響,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怎樣在城鎮化的進程里把與生俱來沒有戶籍的“貧二代”——人數粗略估算當在2到2.5億之間——有序地融合進來,出入極大,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因而也很有價值。
城鎮居民數去年超過了50%,中國有史以來的首次,和世界范圍里城市居民超出半數幾乎是在同時發生的。估計到2025年,在城鎮居住的中國人又將增加2.5億,與目前“貧二代”的人數相當。目前的美國,每8個人中有7個是居住在城鎮的,美國的GDP有90% 產生于城鎮,而文明的建樹尤其是科技和觀念創生于城市的,則高達95%。城市擁有生活的品質和發展的機遇,能被融合進城市是年輕人的向往,自不待言,但是他們的愿望在多大程度上會被接納?
探討“貧二代”的潛能和潛在影響之前,讓我們來看看他們寄居城市的生活和心態現狀。我愿意引薦一本好書,《出梁莊記——中國的細節和經驗》,作者梁鴻幸運地走出河南穰縣的梁莊,成為作家,她在微觀層面對梁莊老鄉到城市討生活做了細節考察,為眼下中國“貧二代”的現狀提供了實證經驗,她對此的了解要比我深入百倍。
梁鴻的細節描述涵蓋了梁莊到各城市務工的數十人, 30歲以下的年輕人如梁磊、梁清、梁平、梁靜、梁雅、正林等,都是“新生代”。他們奮力融入城市的經歷都挺感人的,正林在北京蝸居、梁磊現住深圳,兩個我分別住了若干年的城市,他們的觀感不由得你不體會“貧二代”在城鎮化中的困擾。
“每天在辦公室坐著害怕下班,在家里害怕上班,感覺危險。莫名其妙,感覺在家、在公司都危險。剛上班那兩年挺高興的。現在,沒有歸屬感和安全感,就好像是一條腿插進城市,另外一條腿一直舉著,不知道往哪兒放……”
干設計師的正林,畢業于師范學院的美術專業,2004年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培訓結業后在北京就業。他說自己有可能的話還會回梁莊,前一陣子還回穰縣替在北京出生的兒子辦農村戶口,“最關鍵的是,萬一兒子以后混不下去了,還能回家,還有一畝三分地可以守住。倒不是稀罕這一畝三分地,主要還是有危機感……”
住在深圳下白石洲沙河街的梁磊,2006年畢業于一個重點大學的機械制造專業,畢業后就失業,換了不少單位,最后碾轉來到了深圳工作。他說自己還會回梁莊老家,因為戶口在那里呢。“我們都是農民,只不過不種地而已,只要形勢差一點,還得回去。有一塊地在家,心里踏實些。 我們這邊可以辦深圳戶口,有啥用啊? 我不可能作為深圳市民在這兒生活,我所知道的同學,沒有可以在這兒生活下去的。房子是個首要問題,孩子上學肯定也不行,上個幼兒園還得去找人。所以,還得回家,你的社會關系都在家里,最起碼不受罪……” 梁磊感嘆道,“我們一個班三十幾個人,百分七八十都是我這種狀況;那百分之二十比我們強不是自己強,主要是拼爹娘的背景……”
中國的城鎮化,多肩負了一個獨特的使命:怎樣越過一條深坎,或一座高壩。“戶籍”的鴻溝造成的城鄉巨大落差,把中國人割裂成了兩個群體。“貧二代”融入城鎮和城鄉兩重天的落差彌合,是一個過程的兩面,它同時也是中國現代化必須超越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