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流動人口約有198萬,這也就意味著,不到四個昆明居民中就有一個是流動人口。由于工資收入低,工作不穩定,他們只能在環境較差的城中村落腳。王家橋村的居民,就大多是進城務工的流動人員。
連心社區服務照顧中心的項目辦公室,就在王家橋村村口。在這里,一群公益人實踐著他們自己的夢想,守望著城中村和這里的人們。
城中村里的“孤島”
連心社區服務照顧中心不大的院子里,十幾個孩子正在玩耍,他們是流動在城市里的“留守兒童”。
院子的空地上擺著一張標準乒乓球臺,四個男孩有模有樣地打著球;幾個稍小的孩子,在志愿者的陪同下,玩著拼圖和積木;而閱覽室和電腦房里,圖書和能夠上網的電腦,對他們也充滿著吸引力。在暑假,這里能保持一整天的熱鬧。
這里的氣氛,和周圍不大一樣。院外的王家橋村,為了能住更多人,人們在原本就很擁擠的樓房上搭起了格式簡易的房屋。由于缺乏管理,垃圾被隨意扔在路邊,堆積成小丘,墻邊的低槽里流淌著黃色的污水,散發出陣陣異味。無人照看的孩子在河邊玩耍,溺亡的案例時有發生。
這個雖然有些破舊,但保持著整潔的小院,像王家橋村的一座孤島。
2005年創辦的云南連心社區服務照顧中心,的確有一點理想主義色彩,但他們沒有陷于空想之中。在服務了幾個現在已經開始拆遷改造的城中村之后,他們把“主戰場”放到了這里。經過幾年的發展,兒童活動中心、青少年活動中心、農民工維權站、家庭暴力庇護所等一批社區服務設施已經建成,在未來幾年中,連心計劃把現有的四個服務區域擴展到七個,覆蓋人口可以以數十萬計。
李俊站在一張衛星地圖前,指著王家橋村周邊連心的服務機構,如數家珍。他是連心的中心主任,2007年加入連心之后,便扎進了社區。從農村走出來的他,希望更多像自己一樣闖蕩在城市里的流動人口,過上更有尊嚴的生活。
連心的工作并不是修幾間活動室、照顧好孩子那樣簡單,有尊嚴的生活也不僅僅意味著吃飽穿暖。李俊案頭的工作之多,可以從他的電腦中窺出一二:工作記錄必須嚴謹、詳盡,他的硬盤里塞滿了各種文檔,以至于檢索出某個文件,都要耗費很長時間。每一年,連心都要幫助一千個孩子,志愿者們需要記錄下個案情況,要寫工作日志,事無巨細。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工作狀態,親歷一線,讓他們掌握了大量有關城中村的一手資料。這些資料,為連心有的放矢地改善城中村居民生活條件,并向政府提供城中村改造建議,提供了很大幫助。
發現城中村的孩子回家沒法寫作業,連心找到了校長和教育主管部門,懇請他們讓孩子放學后留在學校做完作業;知道一些婦女在家受到家暴,連心就設立了庇護所,由專人管理;為了創造就業崗位,連心開辦了作坊,用廢舊材料做工藝品進行義賣……
“只有扎根社區,才能做到這些。”李俊說,連心的工作方式有效與這種工作態度密不可分,作為公益組織的領導人,他也將繼續在這座“孤島”上守望著他的這片海域。
“這里就是我們的‘后家’”
2009年,連心原先駐扎的一個城中村開始了拆遷。這次拆遷,并沒有切斷連心和許多流動人員家庭的聯系。
“我們就像自家人一樣,他們有事會來找我們。”一位志愿者說,流動人口工作不穩定,經常會搬家,從一個城中村到另一個城中村,盡管隔得很遠,仍然會與他們保持聯系。
陸圓(化名)的媽媽現在遇到困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連心。這位母親以在家加工褲子為生,一條褲子可以掙五角錢。由于長期進行縫紉工作,昏暗逼仄的房間里充滿了毛絮,日光燈上也覆蓋了厚厚一層,陸圓的爸爸因此得了塵肺病,工作能力已大不如前,為了生計,母親只好加倍努力地工作。
多年前,一次煤氣爆炸讓她的大腿被嚴重燒傷,陸圓也在這次事故中受傷。2007年,志愿者第一次發現陸圓,就是因為她并不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只是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看,志愿者去找她,才發現陸圓的臉被燒傷了,手也是粘連的。
“我想替孩子整容”,李俊第一次到陸圓家家訪,她的父親一開始就說出了自己的心愿。連心找到了大夫,陪陸圓做了咨詢。在他們的幫助下,陸圓逐漸恢復了自信,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四川廣安,念完了初中。為了照顧陸圓的學業,連心積極跟四川當地的助學組織同行聯系,陸圓的成績也一直沒有掉下。
看到這六年來陸圓的變化,李俊不無感慨:“她就從一個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你的孩子,到一個很開朗的還會開你玩笑的姑娘。”
六年的陪伴,陸圓一家體會到了實實在在的溫暖,也融入了連心這個家庭。陸圓回老家的一段時間里,他們一家暫時離開了昆明,在離開的時候,父親把家里的縫紉機全捐給了連心。
在連心,這樣的家庭還有許多。無數城鄉結合部的流動家庭面臨著和陸圓一家一樣的窘境:貧窮、疾病,更關鍵的是他們背井離鄉,在大城市里無親少故,缺乏理解更缺少關心。他們更需要的是來自這個社會的真誠的對待,金錢對于這群生存艱難的家庭來說反倒是次要的了。
“這里就是我們的‘后家’”,陸圓的父親是這樣描述連心的,在這里,他不再是無依無靠的外鄉人了。
“連心,我們的中心”
布依族姑娘小麗提到連心的時候,總喜歡用“我們中心”這個稱謂。
小麗的父親早逝,哥哥剛從監獄服刑出來,有兩個妹妹,她們和清潔工母親相依為命。
和她的小伙伴們一樣,連心的小院不僅是一座玩耍的樂園,這座小院也是由他們管理的試驗田。小麗對連心的認同感,正源于此。
醒目的地方貼著一張“今天我值班”的牌子,孩子們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這天上午,王家橋村兒童活動中心的“總管理員”是盧亮,“玩具管理員”是魏文富,“圖書管理員”是楊正倩,而趙鴻鴻則負責清潔工作。一切被安排得有序得當,沒有人爭搶玩具。這群一、二年級的孩子表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秩序感。
把管理權交給孩子,顯然不是推卸責任,通過這樣的方式鍛煉孩子們的自我管理能力,連心的設計是通過深思熟慮的。連心對孩子的教育與“填鴨”的傳統方式不同,他們更關注兒童的自我管理、全面發展。連心組織的各種活動,大都圍繞著這個主題:兒童非正常死亡事件頻發,他們就給孩子們發舊相機,讓他們自己拍攝自己生活、玩耍的場景,然后辦成攝影展,讓大家看到了這群孩子們日常生活中切切實實的安全隱患。這樣的活動一舉多得,不僅進行了安全教育,也讓他們學會了用相機——這些技能,都有可能轉換他們將來謀生的方式。
在這里,每個孩子多少都收獲了些“絕技”,做陶藝、下象棋或是畫畫。
小麗是伍家堆村的乒乓球“冠軍”。在連心學了一年的球后,中心里的男孩子們全都不是她的對手了。乒乓球也給小麗帶來了自信,在連心離開小麗居住的城中村后,小麗自己在原來的活動中心開始組織孩子們活動,這個上初中的孩子,成了連心的核心志愿者。
今年,小麗初中畢業,她打算放棄讀高中的機會,去打工,幫母親分擔養家的責任。小麗說,她已經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
“我們不光做服務,也做研究和示范”
昆明被譽為春城,而在一些城市規劃觀察家眼里,昆明也可堪“村城”之名。盡管城中村的數量缺乏一個精確的統計數據,但當地政府在多次城中村改造計劃里,給出的數字大概在四百到三百之間。
陸圓和小麗幸運地得到了連心志愿者們的陪伴。但面對三百之眾的城中村,近兩百萬的流動人口,連心的志愿者們也無能為力,正如孤島之喻,而解決孤島困境的辦法就是讓城中村的大海中,出現更多孤島,他們就可以連成一片陸地。連心的戰略,一方面是擴大自己的影響范圍,一方面也在探索新路,為政府和其他民間組織做出示范。
2012年和2013年,連心連續獲得了中央財政購買服務的支持。這意味著,他們對城中村的研究,得到了官方的認可。每年,他們都會向人大、政協和政府有關部門提交一些參考建議,而有的建議已經成為制定政策的重要參考。
“如果我們連心只在一個社區做,那你能服務多少孩子?但是如果我們按照這個模式做,能夠在昆明更多的社區讓政府去推廣、讓社會去認識。”八年扎根社區的摸爬滾打,連心探索出了城中村治理的經驗,現在,這個經驗也推廣到了廣西、陜西和安徽,正在給更多流動人口帶來幫助。
而這八年來,連心自身的組織體系也日臻成熟。連心嚴謹細致的志愿者和實習生制度保證了民間組織的長期活力,現在,有一千多名注冊志愿者活躍在連心,他們每年都必須參加連心的志愿活動。連心的實習生制度,也為培養專職公益人提供了保障。在連心的辦公室,靠東墻有一排柜子,幾十個抽屜上貼著不一樣的標簽,分別存放實習生填的資料單、考勤表和工作心得體會等等。對于很多民間公益組織,管人是最大的問題,而連心的模式,規避了可能存在的風險。
“我們希望更多的城中村會有這樣的活動中心,希望有更多的人關注青少年的發展。”這是李俊的希望,也是連心人的期待。他們,也將繼續在春城,守望著他們的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