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壓力像座大山。在大山重壓之下,一切都扁平化甚至扭曲化了,包括人的意識和認知水平。
一些大學畢業生因為找不到工作,便懷疑所學非所用,甚至盲目責怪高校專業設置不合理,與市場經濟“不搭界”、“不對接”。在這些年輕人眼里,眼下用不上或者說不能立刻掙錢吃飯的知識統統無用!
我不敢說,這種認知是否已影響到政府各部門,但至少已使不少教育主管機構、一些大學的管理層,都開始有意無意地表示,要用畢業生的就業率作為對高校評級考核的最重要的標準。
不甘寂寞的媒體也在為此推波助瀾。前些日子,不少新老媒體紛紛對中小學的暑期作業題發出責問。有的還就此隨機采訪了不少成年人,請他們回答,是否還記得中學時代學過的數理化定理以及曾“死記硬背”過的古文。得出的回答大多為“NO”。于是,媒體的結論便是,這些知識所以被忘得一干二凈,原因很簡單,就是用不上。最近,因為要宣傳大學生創業,多家媒體又有意無意地選出生活中的各種實例,如某名牌大學畢業生從賣肉到創辦肉類屠宰公司而贏利、而實現了人生價值云云。
持類似這種觀點的,還有相當一部分上年紀的人,他們的抱怨夾雜著“過來人”的世故與務實:(數學課中的)幾何三角函數有什么用?(物理課中的)光電效應有什么用?(體育課中的)立定跳遠有什么用?一連串的否定,是他們為后代著想時的焦灼,還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經驗之談?
眾所周知,人類的文化知識可以簡略地分為兩大類,即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而在這兩大類中,又可分為應用性知識與基礎性知識,或者曰“顯型知識”與“隱型知識”。今天,為許多中國人所懷疑所詬病甚至大有揚棄之意的,多半屬于基礎學科以及隱型知識。在就業壓力下,人們渴求知識的技能性、專一性、實用性,并且希望中國的教育體系、教育內容和教育布局能向技術專科傾斜,彌補技術專業人才市場的不足,這不但無可厚非,而且可以稱道。但是,這種希望、期待絕不能成為懷疑自然科學基礎知識教育的理由,更不能成為拋棄人文社會科學的歪理。基礎知識和基礎理論是一切實用的工具性知識的基礎,而人文社會科學幾乎可以稱之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社會最基本的文化底蘊和精神素質。由這種文化底蘊和精神素質所影響的社會面貌和社會風尚,則構建出人們的基本生活方式、行為模式和思維定式。因此,筆者有理由擔心,這種畸型的對知識與文化的篩選,這種只以實用性和工具性為取舍標準的淘汰,這種把求職和職業培訓當作高等院校改革方向的誤導,會不會再現30多年前那場可怕的“讀書無用論”的風暴呢?只不過它在今天被涂抹上了商業和利益的油彩罷了。
不久前,中學語文課要不要保留魯迅雜文,要不要保留古文,甚至是否保留地理、生物、歷史課的爭論,引來了很多有識之士的警覺和抨擊。的確,如果我們對知識寶庫進行這種毫無道理的分割與分拆,那其實就是對人類精神文化成果的一種粗暴褻瀆。而當自然科學中的基礎理論和知識、人文社會科學中的基本理論和知識,都越來越被迫遠離我們,越來越被忽視、輕視甚至遺忘,中華民族的未來將會出現巨大的文化空洞。
這個巨大的文化空洞叫作失去創造力;
這個巨大的文化空洞叫作失去對外部世界的理解和對人類文明的尊重;
這個巨大的文化空洞叫作失去民族精神追求的完整性,而只留下永遠與科學無法融合的“工匠性”,即可愛又可憐的“純工具性”追求;
這個巨大的文化空洞叫作與傳統文化和傳承方式的斷裂;
這個巨大的文化空洞叫作喪失社會自我凈化的道德約束力;
這個巨大的文化空洞叫作堵塞提升公眾科學普及水平的階梯。
最近,一個會變魔術的所謂大師招搖撞騙行醫收徒斂財無數,讓許多名人、明星和官僚懵懂上當。這一事實,使筆者更深感上述文化空洞的存在。自然科學的基礎知識和基礎理論,人文社會科學的基本知識與基本理念,的確不會直接產生經濟效益,不會助人求得職位與薪酬,但它們是人類文明進步腳步的回聲,是人類智慧的高度結晶,是人類擺脫丑陋的美的共鳴,更是人類不斷戰勝罪惡的善的提升……我們脫離人猿已經數百萬年,我們的進步所需要的,已經不僅僅是工具。天才的軍事家拿破侖曾經說過,思想的力量總會戰勝劍的力量。天才的科學家錢學森也曾經說過,一個“大寫的人”必須由科學與人文兩個支柱來支撐。今天的中國人,難道不明白,這看似虛無的科學與人文的知識結構,恰恰是我們實現中國夢和個人夢的最根本的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