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30年城市發展 紅樹林銳減3/4
上世紀80年代:
鋼筋叢林中的“綠色明珠”,兩位王夫前來觀鳥
“這道處在深圳灣海岸線上的綠色城墻,像一條湛藍的腰帶纏在城市的腹部,又像一條墨綠的圍巾繞住城市的脖頸。我無法用我卑微的筆去接近這片與海水緊緊纏繞的小樹林,我覺得她一直都生長在我想像之外,那種神秘與隱匿遙不可及。”深圳本土作家安石榴對紅樹林的這段描述,寫出了深圳人心中的紅樹林情結。在美麗的深圳灣畔,綠色的紅樹林宛若一條飄帶蜿蜒數公里,候鳥在這里自由地飛翔覓食。
為了保護紅樹林,深圳早在特區成立之初,就創建了福田紅樹林保護區,當時保護區面積為415.48公頃,約6232畝。與現在每天人流不息的深圳灣畔相比,剛成立的保護區還處在比較原始狀態,人煙稀少,鳥兒成群。1988年,福田紅樹林保護區被定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因為是全國面積最小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也被國外生態專家稱為“袖珍型的保護區”。
福田區紅樹林保護區成立后,吸引了諸多國內外環保人士及動植物保護人士的關注,許多人不遠千里前來一睹紅樹林濕地風光。1986年,世界野生生物(國際)基金會主席、英女王的丈夫菲利普親王,在英女王訪華時特意南下深圳,登上了紅樹林的觀鳥亭;丹麥野生生物基金會主席、丹麥女王的丈夫亨里克親王,也曾于1989年專程來觀鳥,并將紅樹林稱為鑲嵌在城市鋼筋水泥中的“綠色明珠”。
“一提到紅樹林,大家就想到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其實深圳還有很多海邊都生長著紅樹林。”持續關注紅樹林保護幾十年、原廣東內伶仃福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局長王勇軍說,在深圳西部——寶安的西鄉、沙井和福永海邊,及深圳東部——大鵬的葵涌、南澳,都存在相當面積的紅樹林。尤其是寶安海邊,曾經擁有的紅樹林面積加起來共有2000畝,超過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的1500畝。另外,東涌紅樹林面積80畝,壩光鹽灶的紅樹林雖然僅有60畝,卻有數百棵珍稀的古銀葉樹群。僑城濕地也有5畝紅樹林。
上世紀90年代以后:
深圳飛速發展30年,
候鳥天堂空間減少大半
成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后,紅樹林并沒有得到全面的保護。
福田紅樹林保護區距離深圳城市新中心區只有2.2公里,是我國惟一位于城市腹地的紅樹林,人的居住地與紅樹林很近,導致人與紅樹林之間的矛盾特別尖銳。
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30年,正是深圳飛速發展的30年。自1991年以來,新洲河排洪工程、高速公路、保稅區、廣播電臺發射塔和鳳塘河(包括下沙避風港)工程等建設項目,吞噬了保護區原紅線范圍內土地的48.68%,毀壞紅樹林49公頃。
1994年,深圳新修建的濱海大道要穿過紅樹林核心地帶,將毀去200多畝紅樹林。后來保護區的人員據理力爭,甚至驚動了廣東省和國務院,以致幾次派調查組來核實情況,最后才使濱海大道北移260米,拐了個彎繞過紅樹林核心地帶,但被濱海大道切斷的靠近錦繡中華的18畝紅樹林全部死掉。
在高樓大廈、高速公路和工業區的“侵略”下,福田紅樹林和濕地迅速減少,保護區紅線面積不得不三次進行調整,剩下現在的368公頃。紅樹林所處的海灣——深圳灣歷經了三次大規模的填海,一次是建保稅區的填海,接近兩平方公里,紅線保護范圍內的海域被填掉不少;第二次是科技園包括濱海大道的填海,面積大約10平方公里;第三次是西部通道填海,填了約5平方公里。三次填海共填掉了深圳灣的1/4。
王勇軍告訴記者,填海導致整個深圳灣和紅樹林面積大幅減少、灘涂被大面積破壞,其中最為可惜的,是生態價值最高的灘涂部分的高潮位在填海中“全軍覆沒”。這些灘涂生活著大量的彈涂魚、蟶子、招潮蟹、貝類、蝦蟹等底棲生物,而這些底棲生物是紅樹林濕地生物鏈不可缺少的環節。
“我們1987年時統計,自然保護區總面積4560畝(304公頃),其中天然紅樹林2250畝(150公頃);到了1997年,自然保護區總面積5546畝(367.64公頃),其中天然紅樹林1020畝(68公頃),人工林350畝(23公頃)。”談起紅樹林,已經退休的王勇軍如數家珍。
保護區內的紅樹林命運尚且如此,保護區外的紅樹林命運更可想而知。王勇軍在2006年時進行了一個統計:全市的紅樹林從最初的8000多畝銳減至3000多畝。
“紅樹林是個完整的生態系統,一旦破壞就難以恢復,生態修復是個漫長的過程。”作為紅樹林的保護者,看到紅樹林面積不斷減少,王勇軍說不出的痛心,但也束手無策。他們頻頻呼吁的聲音,淹沒在推土機的轟鳴中……
影響
國際候鳥“中轉站”充滿危機
生物多樣性明顯減少,珍稀涉危種類減少54.8%
通常,我們把森林看作城市之肺,那么濕地則是城市之腎,可以凈化水環境,生態功能顯著。沙井海上田園與中山大學紅樹林研究團隊進行了一項研究:讓污水從紅樹林中循環經過,然后再在出水口檢測,水質達到普通水質要求。
“紅樹林不僅屬于深圳,更是國際候鳥的重要加油站。”王勇軍說,紅樹林就是海上森林,在深圳陸地面積有限的情況下,把森林伸向海洋,不僅能抗巨浪海嘯,還能凈化污水、美化環境、保護生物多樣性。“因為有了紅樹林,才有了每年數以十萬計的候鳥來到這里停歇、覓食。”
紅樹林濕地是物種最為豐富的地方,生態價值不可估量。這是一個有大自然的“海陸空”三軍:水下生長大量魚、蝦、蟹及浮游生物;灘涂上有秋茄、木欖、桐花、海欖雌等多種紅樹植物;林間棲息著白鷺、池鷺及眾多其它鳥類。福田紅樹林濕地乃至全深圳紅樹林濕地,曾經是東半球國際候鳥通道上不可或缺的“加油站”。每年經過福田紅樹林濕地的候鳥超過10萬只,它們冬天從遙遠的西伯利亞飛來,在深圳停留、補充能量后繼續長途遷徒之旅,直到澳大利亞,夏天再從原路返回。
澳大利亞科學家曾經做過一個實驗,他們給一只準備遷徒的大濱鷸測量體重,然后做上“腳環”記號放飛。兩周后,深圳專家截住了這位“客人”,在稱重時發現,經過長途飛行的大濱鷸體重已從278克降到140克。環保專家昝啟杰說:“大濱鷸是一口氣從澳大利亞飛來的,旅途耗
費了它大量的體力,如果不在深圳補充能量,它就沒有辦法完成自己一年一度的遷徒之旅。”
如今,隨著紅樹林面積的不斷減少,這座東半球國際候鳥“中轉站”充滿了危機,生態系統異常脆弱。據不完全統計,受外圍環境影響,紅樹林保護區內的生物多樣性明顯減少,珍稀涉危種類減少54.8%。
候鳥數量不斷減少,世界珍稀鳥類受影響明顯
“在上世紀90年代,深圳灣上空還經常能看到像云一樣的鳥群在飛翔,這種景象如今在深圳早已看不見了,只能在香港米埔看到。”王勇軍透露,在上世紀90年代初,他曾多次組織統計深圳灣的鳥類數量(與香港同步計數),那時每次都有5位數的靜態數,其中整個深圳灣大約有6萬只, 加上華僑城片區可達7萬只。但后來受填海導致食物減少等多種因素影響,生活在深圳灣的鳥類總量銳減到現在的一兩萬只左右。
紅樹林生態系統高等植物珍稀瀕危種類比例遠高于國內任何森林生態系統,目前有194種鳥類依賴紅樹林保護區生存,其中24種是國家重點保護鳥類。
深圳市觀鳥協會2011年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從2003年起,深圳觀鳥協會持續對深圳灣旁的僑城濕地進行長期系統的鳥類監測,目前觀測到的深圳本地留鳥變化不大,但候鳥數量卻不斷減少,尤其是黑臉琵鷺等世界珍稀鳥類受影響明顯。調查數據顯示,全球僅存2000多只黑臉琵鷺,每年都會有一部分飛來深圳灣過冬,多時有100多只,少時也有幾十只。但近年來黑臉琵鷺卻逐年減少, 其中2011年飛來的黑臉琵鷺就同比減少了10%。
“我前年及去年大運前在深圳灣數鳥,可見數量、種類都很多,看得眼花;但今年去數,數量、品種就明顯沒有以前多。”深圳市觀鳥協會會長徐萌說,再這樣下去,以后深圳人要看候鳥,就只能去對岸的香港。
對策
成立紅樹林保護小區如何?
全市應統籌管理紅樹林,保護環境比發展經濟重要
紅樹林在深圳分布廣泛,但管理都是各自為政,主要由當地政府的林業部門管理,各地僅把它作為普通的林業來管理,重視程度不同。
在采訪中,記者為了掌握全市的紅樹林分布面積以及種類,采訪了市綠委辦、市野生動植物保護管理處、市城管局林業處等多個部門,均表示沒有數據。后來,記者從寶安區綠委辦了解到寶安區2011年的統計數據,而大鵬新區稱沒有掌握轄區內的紅樹林面積。
“應該將全市的紅樹林統一管理統一保護,在東部也可以成立紅樹林保護小區。”寶安區綠委辦一位工作人員建議說,這樣有利于紅樹林生態系統的保護以及生態修復。
葵涌街道辦林業科一位負責人也表示,壩光古銀葉樹已成立了保護區,但還應將周邊的紅樹林納入古銀葉樹保護區范疇,像福田紅樹林保護區一樣,申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加大對珍稀古銀葉樹、紅樹林和濕地的保護。“這些百年老樹,死一棵就少一棵,一定要重視起來,保護環境比發展經濟更重要。”
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緊密合作,民間力量發揮重要作用
香港不僅為紅樹林保護立法,而且從幼兒園開始就培養孩子們保護紅樹林的思想,環境保護觀念深入到了下一代的骨髓。而在深圳,雖然大家都重視與享受環境,但是生態環境在不斷惡化,許多部門還在繼續毀壞紅樹林來換得土地以求經濟增長。
“我們也曾希望福田紅樹林保護區能加入《拉姆薩爾濕地公約》,這樣就能加大紅樹林的保護力度。”王勇軍回憶說,早在1994 年,國家有關部門就曾多次來函,希望深圳能將深圳灣后海到福田紅樹林保護區的整片濕地納入保護區范圍,并加入國際重點保護濕地名單。但深圳方面一直在推, 并提出等15公里濱海休閑帶建好之后再擇機加入。現在濱海休閑帶已建好,但并未有要加入國際濕地的消息。“估計是考慮全變成國家保護區后,就不能隨便動、隨便填海了,以后深圳經濟建設要用深圳灣就沒那么容易了。”
王勇軍認為,現在福田紅樹林保護區是城管部門在管理,又是執法部門,也是具體事務的執行部門,管理起來力度不足。“一直以來,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與眾多非政府組織在濕地護理工作上緊密合作,民間力量在濕地保護工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我們應該借鑒香港的管理模式,探討新的管理模式:政府監督、專家指導、民間管理。”王勇軍說,福田紅樹林保護區1988年即晉升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但依然無法阻止紅樹林的日益萎縮,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民間力量未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修復紅樹林生態濕地,
整治水環境
森林在建設中破壞以后,有森林植被恢復費,而紅樹林被破壞后,卻沒有地方可以種植。紅樹林受海浪的影響很大,全世界平均成活率也只有40%左右,深圳由于氣候的影響,紅樹林不僅成活率低,而且生長緩慢。
在東南亞的海嘯中,有紅樹林的地方人和財物都得到了保護,避免了損失。但是紅樹林要起到真正功效,縱深(從陸地往海里延伸的距離)至少要達到50米,低于這個水平基本沒有減災作用,50米的紅樹林能將七八米高的海浪削減到3米以下。而人工種植一片50米縱深的紅樹林,需要五六十年才能看到成效。
為修復城市建設對紅樹林保護區的影響,深圳一直在努力。2010年,深圳市和福田區政府投資3億元,啟動了紅樹林修復工程,項目分兩期,將修復紅樹林生態濕地、整治水環境、修建科普基地等。廣深沿江高速完工后,也將于2014年建設一片景觀林帶,寶安將結合景觀林帶,準備在外圍種植一些紅樹林進行補償。
“紅樹林不僅僅是景觀作用,更重要是生態作用。”王勇軍說,紅樹林是深圳這座活力之城的“生態名片”,它不僅僅屬于深圳,更是國際候鳥的重要“加油站”,所以一定要保護好。他相信,這也是每一個熱愛大自然、熱愛紅樹林的深圳市民的心愿。
他山之石
幾千只鳥落在一棵樹上
只在香港米埔保護區看過
福田區紅樹林保護區的對岸,就是香港米埔保護區。盡管隔海相望,但兩個紅樹林的保護區級別卻不同:一個是國家級別,一個是國際級別。這讓深圳灣的深圳河口南北兩部分的濕地在不同環境下生存。
“你看過幾千只鳥落在一棵樹上嗎?我就看過。”自從去了對面的米埔保護區,昝啟杰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的感受:震撼。
昝啟杰描述稱,米埔基本還是原始狀態,紅樹林種類達到300多種,有1000多米的縱深,僅僅參觀區幾個小時都走不完,不用說去到無人區了。在那里,他看到有些樹上黑壓壓地落滿了叼魚郎,少說也有五六千只,樹上全部是鳥,看不到樹枝和樹葉,很壯觀,他稱之為“鳥樹”。而深圳紅樹林只剩下100多種,縱深只有100多米。“其實20年前的深圳紅樹林保護區跟香港米埔保護區并無差別。”昝啟杰遺憾地說。
經過自然基金、環保人士多年的努力,1995年,港府把米埔及后海灣內灣1500公頃(22500畝)的土地按《拉姆薩爾公約》劃為“國際重要濕地”,撥款4.23億港元收購土地、設立濕地教育、訪客中心及保護管理。在接待游客方面,米埔濕地將每天進園的游客限制在200人以內,周一至周五只接待香港本地的中小學生團體,周六和周日游客只能通過網絡預約才能進入濕地參觀。
為了提高濕地內魚塘的生態價值,香港特區政府每年還出資30萬元,向當地漁民高價收購沒有經濟價值的“廢魚”,提供給在米埔過冬的近一萬只鸕鶿吃,同時也彌補養殖戶因鳥類到魚塘捕食的損失。保護的根本目的在于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