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這里還是當地報紙口誅筆伐的“臟、亂、差”典型:電瓶車、摩托車、私家車堂而皇之地從“禁止任何車輛進入”的告示牌前駛過,大咧咧地在垃圾遍地的北廣場上穿梭。三五成群的黑車司機在南站出口處“趴活兒”,等待區里的出租車卻寥寥無幾,連排隊欄桿也已經被拆掉擺在一旁。
第二天,這里卻似乎“一夜長大”了。南京市的幾家媒體濃墨重彩地描述了這里的變化:游客們習慣性地在路邊招手,卻鮮見出租車違規帶客;偶爾有不識趣的司機將車開進廣場,旋即便會有巡警上前開出罰單。看到一輛南京牌照的小車違章停靠在路邊,執法隊員也不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是毫不客氣地找來清障車。
變化發生在8月22日這一天。據當地媒體報道,檢查南京南站秩序后,江蘇省委常委、南京市委書記楊衛澤毫不客氣地給出了脫稿批評:
“我到鐵路南站去,找半天找交警找不到。這樣半個小時看不到交警,你能管好道路嗎?……我們一個鐵路南站14個單位和部門管,應該一點死角都沒有;但是正是因為這樣,責任主體不明確,他就可以推,板子打下去打得都不疼。”
有媒體報道,當天下午3點,14個部門的45位負責人便齊聚一堂,要磋商“一個南京南站的長效管理方案”。第二天,變化顯而易見地發生在這座車站里。
毫無疑問,我們應當為南站環境的優化感到欣喜。但坦率地說,這種可以瞬間從“綠皮車變身高鐵”的反應機制并不令人高興,它背后的實質問題是:城市日常治理系統失靈,從而使“老大難”問題走上了“老大問責才能不難”的軌道。
發生在南京的這個故事里,許多市民都從廣播里聽到了書記發火的錄音,他的表達夠直率也夠坦誠:“我們執法人員到哪里去啦?都坐在辦公室,既不到現場,又不發動群眾,同時還不相信群眾。群眾舉報了,還非得領導批一下才去處理,領導不批就置若罔聞。”
結果,第二天的南京南站,幾家出租車公司的督察組來了,20名綜合管理辦公室組織的保潔員來了,城管局和派出所共同增派的執法隊員也來了。趕赴現場的地方媒體記者被告知,“所有部門都來人了”,于是“黑車沒了,違停沒了,連‘黃牛’也沒了”。
峰回路轉的背后是一條清晰可見的邏輯鏈:在這個亞洲最大的火車站里,法治是“慢車道”,人治才是“快車道”。
其實,稍微思考后便不難發現,寄望于“老大”解決“老大難”并不可行。歸根到底,這只是種補充性的救急手段,并且往往會與媒體對于新事的熱衷形成某種聯姻。
更何況,并不是所有的“難問題”都能引發官員問責——除非問題特別的“難”,比如南京南站的混亂無序;或者問題“難”得很特別,比如垮掉的大橋、坍塌的路面。而在真正朝夕相對的城市生活里,普通人更常遇到的情況,只是玄武門旁隨地亂扔的廢舊飲料瓶,或是寧夏路上胡亂停靠的私家車。
問題的解決之道,楊衛澤的講話已經給出了明晰的思路:“從現在開始,城管、交通等14個單位和部門要真正履行各自的職責,堅決擔當起自己的職責。”與之相匹配的權責關系則是,公民能夠獲得獨立渠道去影響并監督政府部門的行為決策。
換言之,在外力的推動下“一夜長大”,不如讓城市按部就班地慢慢“長大”。也唯有當城市治理以一種日常的方式進入你我的生活,這個城市才稱得上成熟。
最后回到南京南站的故事。在領導發火后的第三天,又有細心的記者跑到南京南站勘察。他問綜管辦的主任,增派的執法人員會不會長期駐守南站,得到的答案是“不確定”。記者隨即又在附近轉了一圈,并沒有出現明目張膽停放的黑車。但在出站口和售票大廳,他又看到了“黃牛”們熟悉的身影。
原來,他們將面包車停在了距離南站幾分鐘路程外的綠都大道上。
瞧,果真沒有什么城市能夠真正的“一夜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