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演講:
主講人簡介:
陳志華先生,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建筑學專家、我國鄉土建筑研究的倡導者,提出并實踐了“以鄉土聚落為單元的整體研究和整體保護”的方法論。
主要著作:《外國建筑史》、《外國造園藝術》、《楠溪江中游鄉土建筑》、《諸葛村鄉土建筑》、《婺源鄉土建筑》(合著)、《關麓村鄉土建筑》(合著)、《俞源村》、《樓下村》、《楠溪江上游鄉土建筑》等。
主要觀點:一個國家,經濟落后是比較容易克服的,克服文化的落后就艱難得多了。而文化恰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的生命力表征。
越研究外國就越想寫中國
我搞鄉土建筑不是偶然的。日本人侵略中國的時候,我上小學四年級,家里就帶著往山溝溝里跑,學校也搬到山溝溝里去了。山里人對我們非常好。日本人在山底下來回走,我們在山頂劉伯溫的廟里上課,旁邊還有劉伯溫幾個子孫的祠堂??箲鸢四?,我們一直在農村,農村父老待我們太好了,所以對農村的鄉土建筑也有了感情。上世紀50年代,蘇聯專家說一定要開西方建筑史課程,我們就去找教材,找來的是抗日戰爭前出的一本書,那是我們唯一能找到的書,就用那本書講課。我從那時起就搞外國建筑史。后來有關外國建筑史的書多了以后,越看越覺得要趕快寫咱們中國的。國外許多國家面積雖小,但建筑史的書有一大摞,還翻譯成英法等好幾種語言。梁思成先生寫的書當時還沒有公開出版。所以,我就老想著寫中國的東西。文化大革命那會,每天檢討完了我就干我該做的事情。文化大革命一結束,我就把外國建筑史教科書趕緊寫完了,接著寫中國的??墒牵瑥哪睦镏帜兀坑捎诎四昕箲鹞叶荚谵r村,對農村有感情,另外,農村建筑文化太豐富了,卻沒有人看得上,所以理所當然就選擇了農村建筑。
農村建筑花樣多、創造性強
雖然我從小學一直到高中畢業都在農村,實際上對農村的了解是很少的,無非農村人待我們很好,給我們做吃的,幫我們洗衣服,有感情,可農村是怎么回事還是不知道。因為有這個感情才去做,做了以后才知道研究農村建筑很重要:中國農村的建筑水平比我們想象得高,甚至比蘇式建筑還要好。不一定說材料好,而是東西好、花樣多、創造性強。蘇州的建筑是不錯,可也是農民造的,工匠都在農村。既然是農民造了蘇州、揚州,我為什么不去寫農村呢,何況本來就對農民有感情。
前不久,我去了溫州南邊一個縣城,那個縣城又窮又苦,交通困難,全是高山,沒辦法發展糧食生產,到現在還是沒法搞農業,連耕地都沒有多少??墒?,那兒的房子很漂亮,后來一打聽,原來蘇州、揚州的房子就是這個村子里的人參加建設的。就是因為苦,吃不上飯,小伙子都出去當泥瓦工蓋房子去了。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的文明就是農民的文明。既然這樣,我何不到農民的老家去呢?為什么農村的房子比蘇州和揚州花樣還多呢?因為農民不是全年住在城里,農忙季節,他們往往背著工具回鄉種地,過后,工頭吆喝一下就進城了。在城里造房的時候,他們規規矩矩按照工頭的要求去做,匠人自己的水平不能充分發揮出來?;氐嚼霞沂墙o自己造,這時就充分發揮水平了。另外,在城里建房一年或兩年就建成了,但在老家,可能10年后加建個亭子或者小院,不斷提高完善。所以,從樣式來說,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做法,非常漂亮,創造性特別強。
后來,我做鄉土建筑越做越覺得農村的東西更有味道,它更活潑,更少了各種各樣的拘束。慢慢地深入下去,我感到,實際上中國的城里人不太像城里人,農村人倒真像城里人。城里人發展工業,日子過的跟農村差不多,并沒有象伽利略那樣扔塊石頭看看自由落體的花樣或者研究點什么,就像老地主過日子,思維跟農村差不太多。查閱相關資料,我發現,歷年的科舉,進士開榜平均有一半是農民,我們有很多文人都來自農村。中國的幾個藏書樓,大多數在農村,刻板印刷也在農村。我看過幾本中國哲學史的書,整個元代就寫了一個人——許衡。這個人老家就在河南鄉村,那個村子現在我們在做保護規劃。其實到縣城去看,跟鎮里差不多,所謂城市無非就是縣太爺在那兒,有縣衙門,縣前街,幾個牌樓,除此之外,跟稍微發達一點的市鎮差不了多少。所以我說,我們鄉土的文化比原來想象的要高,而且在國內的地位也很高。(幻燈片)哪個城里有這樣的房子呢?沒有啊。城里的路大多是平的,只有農村才有斜的、彎的、高高低低的路。
我們就是這樣進入鄉土建筑的。正好遇到上世紀60年代開始,國際文物建筑保護進入科學狀態。西方從文藝復興就已經開始保護古建筑了,有一個小國家從文藝復興之前就開始保護了,教皇利奧十世在1516年任命了保護文物建筑總監,第一任就是大藝術家拉斐爾。那個時候當然主要是給教會收拾房子,真正的文物建筑保護是上個世紀才開始的,是《威尼斯憲章》打開的初步道路,是真正學術性的文物建筑保護的憲章,是當今國際公認的文化建筑保護的權威性文獻,它的各項原則被普遍接受。
《威尼斯憲章》沒有關注普通平民的歷史
《威尼斯憲章》有一個缺點,就是根據幾百年的經驗,講的都是檔次比較高、帝王將相大貴族們生前死后享用的建筑,不把老百姓的放在眼里。國際文物建筑最權威的組織“ICOMOS”的“M”就是“monument”,一般是指教堂、廟宇、宮殿、府邸、陵墓和大型公共建筑之類。后來我們每次出版鄉土建筑書籍,我就給一位叫費爾頓的英國人送一本。這個英國人在世界文物建筑保護領域是很權威的。我們很說得來,他那時候給我創造的機會很多,歐洲一年要開很多會,他知道我沒錢,凡是有那種免費的,由會議組織方報銷來費用的,他就給我弄一張,每次我就把我們的工作成果帶給他,他后來接受了我們的思想,同意文物建筑應該包括鄉土建筑。我們認為,文物建筑的根本價值是作為歷史的實物見證,只有帝王將相所書寫的歷史、沒有普通平民尤其是農民生活和創造的歷史是極不完全的。他表示同意,而且始終關懷我們的鄉土建筑研究工作,盡他的力量支持和鼓勵我們。不但幾次介紹基金會,還自己先后寄了幾百英鎊支持我們。1999年,在費爾頓的推動下ICOMOS在墨西哥召開大會,通過了一份《關于鄉土建筑遺產的憲章》。這是在《威尼斯憲章》通過35年之后對它的一次重大補充,世界文物建筑界第一次正式認識了鄉土建筑的價值,也就是農村環境中普通老百姓建筑的價值。
我們在鄉土建筑保護的初期十分困難,《楠溪江中游古村落》要出書了,出版社跟我們要錢,我只好找到縣里,他們說沒有。我說是出寫你們鄉土文化的書啊,也沒有。旁邊一個人拉拉我:我們的副縣長是你們清華畢業的啊,你跟他說就行,后來我真的找這位清華校友的副縣長,還好說通了,我們就是這么出的第一本書。
問題不在于書寫得有多好,而在于有沒有人寫這一類的書,這是關鍵的,因為書只會越寫越好。中國總會有人比我們本事大,寫的比我們好得多,一定有這樣的人。我們盡量去做,只要這個工作能夠站住腳就行了。華南理工大學建筑學院陸元鼎教授也研究鄉土建筑,他的貢獻是很重要的。還有四川、上海幾個院校,也紛紛成立鄉土建筑或者文物建筑研究所。
歷史村落不應為旅游而“打造”
古村落成了旅游景點后,經濟上有了收入,但也有問題。問題在哪兒呢?縣太爺關心的是經濟利益,就是“打造”和“包裝”,而不關心文化。浙江省蘭溪市把諸葛村叫做“八卦村”。本來人家就叫諸葛村,為什么改成八卦村去騙人呢?這張圖片是八卦村的陰陽魚,挺好的一個水面,填掉一半充陰陽魚,這是把諸葛村改成八卦村以后弄的。我現在一年去兩次,每次一下車第一句話就問陰陽魚拆了沒有。我知道它沒拆,但我還是要說。諸葛亮是中國最聰明的人啊,弄個陰陽魚叫諸葛亮丟臉?。?br />
楠溪江兩岸一共有260多個村子,個個都漂亮極了。有一次我帶了香港電視臺20多個小青年到一個村子去。一到村口,他們就喊起來了,團成圈把我圍在中間,跳起舞來。他們說,感謝陳老師把我們帶到這么美的地方。去年,我又去了楠溪江。260多個村子,只見到一個村落是完整的、原樣的。為什么這個村子能夠保留完整?很簡單,因為它當時是游擊戰的司令部,出了一個將軍,沒有人敢拆。謝天謝地,中國多出幾位將軍多好啊。20多年前我跟他們說,260多個村子如果全都毀了,最后要守住的是哪個,因為那是最小的。今年春天,我去看時,那個最美最小的村子,就剩下一個小小的亭子了,臺階本來是卵石的,非常美,現在都是大石條,全都是現代的、簡單化了。去年我曾經給他們的縣委書記說趕快再搶救幾個村子,能多保護一個就多保護一個。我苦苦哀求,結果縣書記說,陳老師,原來說保護2個,現在看在你的面子我們保護3個。
香港小青年圍著我跳舞,“感謝陳老師把我們帶到這兒來”的那個村子,去年也基本看不見原來的樣子了,看到的都是大招牌。20多年前,每次我們去那兒都會住在一個小客店,老板娘待我們非常好,我們很尊重她。那天她看出是我,趕過來要跟我打招呼,我跟司機說“快走”。我已經忍不住要落淚了。
今年我到溫州沒去楠溪江,我已經下決心再也不去了。往南走,走到泰順,離泰順城3個半小時有一個村子,十幾棟房子還很完整,質量還很好,沒什么問題。我想哪怕把這13棟房子用玻璃罩蓋起來都值,太漂亮了,有很多創造性,非常精致。雖然現在挺好,可拆掉多容易啊,所以我們照了很多照片。第二天他們叫我給年輕人講一講,我倒是樂意啊,因為我要宣傳,圖書館里有一二百個座位,來了二三十個人。其中一個溫州大學建筑系的年輕人居然問我,那個地方如果有蚊子怎么辦?你說我怎么回答呢?我沒法回答。不過這倒是證明現在溫州的衛生搞得很好,說明溫州沒有蚊子。
歐洲人對待歷史的態度讓人服氣
30年前,我常去歐洲,原因就是費爾頓這位文物建筑保護權威有包含路費的票給我??纯慈思以趺磳Υ奈锝ㄖ覀兙头饬?。那真是認真啊!在意大利北部一個小城,他們帶我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到一戶人家。一位老太太拿著電燈去照一個壁爐。因為意大利好多住宅,臥室沒有窗戶,里面很黑。我看到,壁爐上是一圈花紋,因為年代久了都剝落了,還剩下不長的一段,她以驕傲的口氣說:“洛可可,洛可可”。這么一個壁爐,上面只殘留一段花紋,可是她的得意之情不得了。這就是文明。如果讓一些大學教授看這個,他不把我笑死啊!這算是什么啊?那么一段殘留的花邊,還是畫的,又不是浮雕。所以,什么時候中國人能夠只憑一句:“這是乾隆時代的”便保護文物,那就好了。咱們對歷史文化的態度與西方差太遠了。
點 評:
胡存智:中流砥柱現象是我們的悲哀
國土資源部黨組成員、副部長
中國國際城市化發展戰略研究委員會副主任
聽了陳老師的演講很有感觸。首先就是感覺到應該留什么。鄉村的古建筑都該留,在中華民族繁衍生息的過程中所有文化遺產都該留。半坡村遺址肯定美不到哪兒去,但這是生活,祖先繁衍留下的文化的痕跡,或者是建筑的痕跡,所以不能單純地從美學的觀點去審視它,這是我們的根基,是文化的傳承。
第二怎么來判斷這些美丑。有些東西可能我們現在覺得很美,可是退回20年不一定覺得很美,但是隨著時間的遷移,它可能讓人覺得越來越美。那么,誰來判斷美丑?專家也是多層次、多種水平的,國家級的專家覺得非常美,省里的專家可能說這樣的東西多了去了,美什么啊,這又是一個大問題。
第三怎么和經濟社會的發展銜接在一起。北京的城墻非常美,但是拆的時候只有梁思成及少數的專家恨不得用自己身體去擋住。難道這是總理一個人說拆就能拆的嗎?后面有千千萬萬的群眾說該拆,它已經成為城市發展交通的障礙了,就拆了?,F在回過頭去看,那是天大的錯誤。哪怕沒路走也不能拆。當然領導人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沒有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沒有說不許拆,可是在當時的思想認識之下能擋多久呢?大家都說“中流砥柱”好,我認為恰恰是悲哀?!爸辛黜浦笔裁磿r候能擋住得住江河?除了彰顯個人品格和學識水平之外,于歷史、于大潮沒有任何作用,這是我們面臨的最大的問題。當全社會或者大部分人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們有什么樣的機制能夠讓決策延后幾十年,讓我們將來認識到這一點?因此,對待古村落和古建筑,我們現在面臨的困境和當年拆城墻的困境和機制完全是一樣的。人們常常歸咎于官員、村支書,都不對。我也愿意譴責他們,包括譴責我們自己一樣。但是,我只想說一點,無非他的作用是推波助瀾還是你要讓他做中流砥柱,差別就在這兒。因為,這就是中國的城市化進程、以及農村深刻變化、社會進步帶來的情況。
中國每年有1500萬到1800萬農民進城,當然他們沒有完全穩定在城里,但是這些人慢慢都會涌入到城里,農村不可避免地人數越來越少,沒人住的房子、沒人生活的地方,農村生態就不存在了,還怎么維護它?讓誰去維護它?無非就是破壞得更快而已,沒有別的出路。陳老師講的“關鍵要有錢”,恰恰就沒錢。其實這在城市也屢見不鮮。難道城市里的所有樓房就都該拆嗎?別說四合院這么有價值的,就連上世紀50年代的樓房,實際上也需要保護了,那個年代的房子有個顯著特點就是墻都涂成黃色的,這是仿蘇聯的特征,現在也在消失。七、八十年代蓋的一些大板房,我相信在座的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該拆,其實它是有文化傳承的,拆了就再也看不見用水泥大板子拼起來的房子了。
所以,如果要留、要保存,保存哪些?這是非常復雜的問題。我覺得今天的討論特別有意義。只有認清這件事,才能找到對策,才有機制性的東西來保護它。比如說,中原大地上這些年農村變化很大,我也非常擔心、也想攔著,總理甚至在網上訪談對話的時候也明確談到這個問題,但是我們現在仍然沒有任何辦法做出有關規定。大家怪罪于地方領導要建政績或者需要土地,實際上問題遠遠沒有那么簡單。即使沒有這些問題,這些村莊也無可避免地要衰落。在這個過程中如何真正把優良的、真正代表民族文化以及傳承的東西保留下來,這是最困難的。如果沒有現在這么飛快的經濟社會發展,我們還是有辦法的,在緩慢的變化過程中,通過社會歷史慢慢地淘汰。然而,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飛速發展、慢不下來的時代。我覺得有必要提出一些準則,當大家慢不下來的時候我們也能保護這些東西,這是現在我們面臨的難題。
于建嶸:陳志華老師回答了三個問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教授
很高興來聽陳老師的演講。我認為陳老師回答了我三個問題。我來的時候在想一個問題:城市思想者沙龍,為什么講農村保護?陳老師講了一句很深刻的話,他說,我們農村和城市沒有距離。他從一個城市學者的角度去看農村。
第二個問題,新農村建設中,我們怎么對待農民朋友?這個問題我可能和陳老師的看法有點不一致。我認為,在新農村建設中,這種拆除運動和農村保護的問題在現實中是很矛盾的。實際上我今年3月份到麗江專門看了陳老師講的關于麗江的古村落的保護。我是比較同意一個觀點,在城市化進程中,我們應該給農村、農民的生活和農村的文化留下一塊地方,這是我同意的。我們去搞調查的時候,往往會去沒有馬桶、沒有廁所的地方,這是現實的問題,在中國有許多沒有古建筑意義,當然有村落意義的地方,我們怎么對待?我是堅決要保護中國文化,我認為沒有文化的社會將是一個很亂的社會。我曾經講過一個案例,我們在河南調查的時候,那里把農民的房子拆了,在5公里之外建了一個新的居住點,我問他們農民將來怎么種地?他說我們將來開公交車送農民去。今天我們搞新農村建設,把遠郊的地拿來置換城市建設,我認為有建筑特點的地方要保護,沒有建筑特點的地方我們也要考慮到農民生活的問題,這可能是很大的問題。陳老師回答了我第二個問題。
陳老師還回答了我第三個問題,近年來為什么出現了對村莊文化這么嚴重的摧毀。實際上不僅是建筑問題,農村的生態都受到了破壞,農民既進不了城又回不了農村。我們到美國、歐洲會感覺到,有華麗的城市,也有古樸的村落,陳老師回答了我第三個問題,他說這不只是一個文化問題,也是社會問題,在中國是政治問題。這個問題是我們今天最大的困境。
宋峻嶺:村莊保護需要公民社會的發育成長
北京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
村莊的破壞跟城市的破壞在同步進行。我認為這個根子是我們大決策的失誤,是城鎮化從來不與公民社會并肩發育成長,才導致今天的惡果,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有一個同學問,有沒有成功的古村落保護的樣板?在杭州西邊桐廬縣有個叫荻浦村的,我看比較成功。它把一個成熟的大村的主要要素——民居、祠堂、作坊、牌坊、林地、水系,還有文獻類的東西,在一個村子里保留了下來。這是告訴人們,村莊才是有真正文明的、非常長遠雄厚基礎的地方,不管城鎮化進行到哪一步,都不可小看村莊。我要向陳老師致敬,致謝!您做的工作是拓荒性的工作。村莊在我們人類社會存在了幾十萬年,但是系統的研究還不多。近年來城鎮大書特書,您及時把目光轉向了村莊,進行了艱難的拓荒。這樣的景象,又動人又凄涼。在座的各位會不會跟我有同感,趕快把這件事接續下來,而且今天為止這個隊伍還不大,還沒有設專業,沒有提到日程上來,我們對村莊的研究還很欠缺,這個事情是亟需接續的。
陳老師艱難的拓荒取得了可貴的收獲。因為村莊的引領需要從理論上、實踐上,從歷史、從文化的角度,挖掘透徹后才會懂得。透徹了以后,公民社會的思想、決策、呼聲才能夠大行其道,也容易被決策者接受。這樣,我們的城、我們的鄉才會得到保護。
王永民:文化傳承已經到了嚴重的狀態
中國王碼集團董事長
盡管我的父親是木匠,蓋過房子,我從小也會做木匠活,但是這種文化的傳承,讓我今天才發現,是這么嚴肅的一個問題,是這么嚴重的一個狀態。其實,文化傳承在中國歷史上一直都存在問題,我們中國的文化是燒的文化,一個朝代替代另外一個朝代,阿房宮給燒掉了,紫禁城整個被燒掉了,我們北京城墻沒有被燒掉,但是給拆掉了,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是不記憶自己文化的民族。美國發明的展覽會,一百年前的展覽會現在完好無損地保存著;英國發明的火車,那個火車還在原來的地方在轉。英國人都知道原始的火車是什么樣的,都知道原始的縫紉機怎么做的,都知道電燈泡是怎么回事??墒牵覀儧]有這些東西。剛才陳老師講到文化傳承,我認為有兩件事情值得反思,一個是馬寅初提出的人口“計劃生育”,結果被一口否決,打成右派。另外一個應該是梁思成提出的保護北京城。
除了農村村落文化的傳承在毀滅殆盡,267個村莊大筆一揮不見了,這是一個多么慘烈的現象!值得反思。另外還有一個同樣慘烈的現象,就是我們的漢字也在不斷地被西方文化所沖擊。自從100年前我們中華民族開始衰落,被洋人切割、被洋人蠶蝕,我們的學人就說,中國落后是因為文字落后,中國教育落后是文字落后,所以要廢除漢字,包括瞿秋白和魯迅都說漢字不亡中國必亡。偉大的領袖毛主席也說過,漢字要走拼音的道路,這個文化是什么概念?幾千年的文化用漢字在書寫、在記載、在儲藏,但是100年來包括我們建國60年來卻始終被咒罵。只有1983年五筆字形發明以后,胡耀邦同志親自問我,漢字還要廢除嗎?我說胡總書記,漢字不用走拼音道路。從此我們國家的文字改革委員會改成工作委員會。其實漢字不落后,不要由外國人的理論指導中國人的文字這個問題,始終跟陳老師的偉大理想一樣不被重視,沒人重視?,F在漢字正在消亡,提筆忘字、不會寫字很常見,難道研究生、博士生不是如此嗎?漢字普遍被沙漠化,這難道不是更嚴重的問題嗎?
所以,我覺得,在建筑或者說在農村,我們有這么好的導師,有這么優秀的學生,我希望我們在漢字文化的傳承中,同樣也有優秀的學生。
李津逵:建立公民社會是希望所在
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主任研究員
謝謝陳老師!今天下午不能僅說語重心長了,我不知道用什么詞來描述,陳先生是在用心靈與我們對話。就我們民族平均文化水平來說,正如胡部長所說40年前拆北京城墻是得到普遍認同的,以這種文化水平可能古村落也會一個一個被改造掉,古城也會一個一個消失掉。好在有陳先生這樣的人,他從未來的高度來到我們這個時代,像獵人海力布一樣預知未來會發生什么事情,告訴我們當前的危險。在這樣一個金錢至上的滾滾紅塵之下,這些有識之士就像胡部長說的是中流砥柱,其實中流砥柱很多,我們在座的王大師是中流砥柱,于老師是中流砥柱,宋先生也是中流砥柱。最后讓我們回到陳老師寫外國建筑史的第一章,他在講雅典衛城的時候,沒有講奧林匹克、沒有講雅典娜,他講的是“公民的勝利”。我看了那一章以后,感到雅典所達到的公民社會的水平,兩千多年來再沒有一個人類的城市能夠超過??峙滤卫蠋煹睦蠋熋⒏5乱彩沁@樣說的,沒有人再超過,而這個勝利就是公民社會的勝利。如果沒有公民社會,如果我們每一個人,覺得這個事情跟我無關,我們大家就加入到滾滾紅塵中間去算了。這個社會如果有希望的話,就是一個又一個人變成熱愛自己的生命,熱愛自己的父母,熱愛自己的祖先,熱愛自己的生存方式的人,這樣的人才叫公民。所以我想用最后的時間,大家一起回顧陳先生的西方建筑史的第一課,“公民的勝利”。
互 動:
提問1:謝謝陳老師,我想問的問題是,中國古村落這么多,作為一位學者在看待所有古村落時,您衡量它價值的標準是什么?
提問2:鄉土建筑更新的過程中,您覺得有沒有好的作品?
提問3:我覺得關于鄉土建筑的保護應該有硬的方面,就是建筑方面的保護,也應該有軟的方面的保護,就是生活方式和文化方面的保護。我現在想問的就是,在硬的方面,因為中國鄉土建筑主要是木建,不是像西方是石頭的,需要很大的修繕和很好的工匠,在這方面難度最大的是工匠沒有得到傳承,而文化方面,很多當地人都離開了,文化得不到傳承了。
陳志華:我們的經費是非常緊張的,沒有可能在一個比較大的范圍里去挑選。所以,哪個村子有地方住,給我們做飯,我們就去了。不是說這個村子好,那個村子不好,我們沒有這個考慮。我們當時只有一臺照相機,又笨又大,還是梁思成先生上世紀30年代的照相機。第一次到村子去,路費是地方上一個人捐給我們的400塊錢。那時候火車叮叮當當的。是不是這個村子旁邊還有更漂亮的,更好的,更完整的?我們不知道。不過,我們的運氣還是挺好的,好在哪兒呢?那個新葉村還真不錯,好幾層的宗祠一直到香火堂,整個系統還在。當年的私塾也還在,住宅也沒有動。就憑這一點,我們就去了。
去諸葛村是因為新葉村工程做的差不多了。當時我們越做越高興,新葉村一位葉老師,他小時候在不遠的諸葛村上小學和初中,他說那個村子不錯。去看后,果然很好,我們就做了第二個作品。當時,我們差一點被當特務給抓起來。諸葛村一些干部看到,我們這幾個人是大學老師,卻在那么破爛的地方拿著尺子又畫又量,覺得奇怪。那個時候,地方對畫地圖警惕性很高,電影里凡是特務都要畫地圖。縣里連手銬之類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幸虧新葉村的葉老師及時解釋清楚,才讓我們繼續工作。
諸葛村旁邊不到3里路有一個小村子,他們起初希望我們能夠做保護,后來領導把當地的干部說了一頓,他們就不喜歡我們去了,而且全村的青壯年都在拿著棍子、石頭等想把我們抓起來等著立功。幸虧新葉村的幾位七十多歲的老朋友把我們保護起來。那種情況下,我們還有什么選擇呢?
不管什么方式方法,都有一個前提,就是要錢。保存古村落不能沒有錢。誰出錢?這是一個關鍵問題。村民現在也不想出錢,年輕一代大都走了。如果在村里造房子,也是造新式的,因為磚頭比木頭便宜。